王鈺看著甘啟文隱隱急躁的神色,慢條斯理的道,“你著急什么,許是路上耽擱了。”
甘啟文能做到戶部尚書,也不是王鈺說什么就能糊弄的人,要不是被王鈺知曉他倒賣糧食,他跟王鈺不可能一路人。
現在也不是一路人,不過是他有把柄在手,被王鈺要挾,替他將賑災糧食替換了而已。
因此在王鈺話落之后,甘啟文便冷笑一聲,“王大人這是在糊弄三歲小兒?從賑災隊伍從京城出發,至今已過一月,就算是徐文彬,都能從永安府一來一回了,更不用說是奏本。”
王鈺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滿是風霜的臉上凝成一抹冷意,“既然朝廷收不到徐文彬的奏本,那依你之見,是何故?”
甘啟文一時噎了噎,無言以對。
見他不說話,王鈺同樣沉默下來,兩人不約而同的想到:既然朝廷沒有收到徐文彬的奏本,很有可能根本就沒有出事。
兩人抬頭對視一眼,王鈺先開口,“甘大人,你肯定真的將好的糧食換成了霉米?”
甘啟文哼了一聲,“我親自督辦著做成這事的,怎么會有錯?”
再說,籌集上來的糧食,如今正安安靜靜的躺在廣通倉里頭呢。
王鈺眉頭一皺,語氣中頗有些難以置信,“永安府那邊一直平安無事,難道說有人識破了霉米的真相,并且將其調換成好的糧食了?”
甘啟文也微微瞪大了眼,倒抽了一口氣,“這可是九萬石糧食!”
不是九石,不是九十石,而是九萬石!
這種數量的糧食,非大糧商不可有,細數賑災隊伍里頭,有哪個人有本事拿出這么多的糧食?
再說,如果能替換了霉米,徐文彬還不一紙狀告到圣上跟前?
徐文彬跟他們可不是一伙的。
饒是兩人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這里頭的古怪。
倒是甘啟文想通了一件事,急躁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鎮定從容,他站起身,嘴角擒著一抹笑容,“王大人,夜色已深,快要宵禁了,本官就先家去了,告辭。”
不僅如此,甘啟文的態度里,還夾雜著疏離和冷然。
王鈺見他前后態度不一,轉念一想就明白他為何會變臉了。蓋因廣通倉的虧空已經補好,就算他告發甘啟文將廣通倉的糧食拿出來倒賣,只需要打開廣通倉的庫房大門,他就成了誣陷。
既然把柄沒有了,甘啟文自然不用再受制于人,王鈺就知道日后再沒有事可以要挾到甘啟文了。
想罷,王鈺如沐春風的微微點頭,“那老夫就不多留甘大人了。”
見甘啟文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王鈺的神色才逐漸陰沉下來,召來大兒子,吩咐他派人去永安三府打探一下賑災的事。
他心中萬分不想此計失策,他還想著坐收漁利。
王鈺和甘啟文都沒想到,甘啟文的一舉一動,都在夜鷹的監視之下,甚至就連甘啟文和王鈺兩人之間說的話,都被夜鷹如實的記錄下來,傳訊給紀伏壽。
而此前的永安府,賑災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江夏和沔陽兩府的知府,第二天就來拜見徐文彬,都在向徐文彬訴苦,無一例外,都是想要多多的糧食和銀子。
自己治下發生洪災,還影響到了今年的二季秋收,如果想要今年的考核還為優,就得好好將洪災渡過。
如果來的人不是素有鐵面無私之稱的徐文彬,而是其他人,三府知府早就對治下洪災情況夸大其詞了,為的就是想多要銀子和糧食。
可他們如今不敢,生怕會被徐文彬參奏,老老實實的將實情道出,但言行之中多有哭求。
看得徐文彬頗有些想洗眼,一個大男人抹著眼角干嚎,算什么事。
因永安府受災最嚴重,徐文彬帶著好幾個賬房先生算了一筆賬,最后決定分給永安府賑災銀子十三萬兩銀子,江夏府九萬兩銀子,沔陽府八萬兩銀子。
而九萬石的糧食,永安府分得四萬石,江夏府分得三萬石,沔陽府分得二萬石。
盡管江夏府和沔陽府兩知府心有不甘,也不能改變徐文彬的決定,又因賑災刻不容緩,拿到了銀子和糧食之后,在兵士的護送之下,趕路回去。
連綿下了二十來天的雨,終于停下了,整個永安府的百姓都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雨水一直下,衣裳又干不了,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餿味。
自從知曉徐文彬要民望之后,紀思博就甚少在徐文彬去粥棚之時跟著去。就連紀思博都不得不佩服,徐文彬縱是個表面君子,那也是功夫做到十足的,便連下雨天,也會每天準時到,如今在永安府,認識徐文彬的人比古城周還多。
甚至徐文彬還不辭辛苦,讓兵士護送他去江夏府和沔陽府,在災民們面前又訴說了一番圣上皇恩浩蕩的言語。
停了雨,來往永安府的人就多了起來,紀伏壽帶著人,不引人注意的來到了永安府。
這一天,徐文彬照例去粥棚施粥,他如同往常一樣,親自給災民們勺粥,每一個得了粥的災民,都會朝他千恩萬謝的感激,珍重的捧著粥離去。
給三十幾個人勺了之后,徐文彬的手已經開始累了,在背后打了一個手勢,旁邊的一個小吏就上前叫了一聲,“大人,小的有事向您稟告。”
于是徐文彬順勢就將木勺遞給一旁的兵士,卸下這份活計,帶著小吏去到一旁,說話之間讓人無法聽清,但他神情很嚴肅,莫名就讓災民們覺得他是在處理公事,不敢說話打擾。
就在領粥的隊伍行進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喧鬧。
徐文彬抬頭看去,就發現災民發生了爭執,微不可擦的皺了皺眉,他大步上前,威嚴的道:“發生了何事,如此喧鬧!”
他目光落在幾個帶頭鬧事的災民身上,神色肅然,讓這幾人瑟縮了一下,但一看到身旁的人,又憤怒上心頭,指著一個瘦削的男人道:“大人,他不是災民,他在冒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