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伏壽睡了一個時辰,起來洗漱之后,才問春燕,“少爺呢?”
春燕一臉憐惜的樣子,“少爺扎馬步扎了一個時辰,這會兒已經躺地上了。”
紀伏壽不置可否,想她當年練功,什么苦沒吃過,這樣就叫苦叫累,日后如何撐起紀氏?
紀伏壽走出屋子,打眼就見紀思博躺在樹下,走進一看,聽到了小小的鼾聲。
紀伏壽:“......”
她踢了踢紀思博,“起來!”
“什么事?發生了什么事?”
紀思博睜開眼坐起來的時候,還睡眼惺忪。
“欠債的來了。”紀伏壽沒好氣的道。
這下子紀思博瞬間清醒了,昂著頭,咧著嘴萬般討好,“姑姑,好姑姑,侄兒剛才扎馬步扎了一個時辰,絕對沒有躲懶,也沒有動過,你告訴我好不好?”
等他學會了,他就能去賭坊贏六千三百兩回來還錢了。
“灰頭蓋臉的,趕緊回你院子里洗漱,換身衣裳再過來。”紀伏壽嫌棄的退開好幾步。
這就是答應的意思了,紀思博聽得分明,笑得更燦爛,連連應諾,抖著腿回自己院子。
約莫二刻鐘之后,他神清氣爽的再次站到紀伏壽面前,舔著臉看她。
紀伏壽把三本書遞給他,“學會了這三本書,你就能跟我一樣,在一息之內把簡單的算術算出來了。”
紀思博如獲至寶,以為是什么秘籍,等他看到書名的時候,倒抽了一口氣,“周髀算經?九章算術?孫子算經?”
紀伏壽露出一抹微笑,笑得紀思博心里發毛,“好好學,給你七天的時間,七天之后,你要先還我一千兩。”
紀思博捧著三本書,如同一抹幽魂般,都不曉得自己怎么回到院子的,只知道坐在明間時,看著面前三本書,陡然發出一聲悲呼:他最煩讀書了,更不用說看到就頭大的算術!
紀伏壽看著侄兒魂不守舍的走了,微挑了一下眉,有六千三百兩鞭策著他,就不信他學不會。
這段日子以來,她已經觀察過這個侄兒了,孝順、聰慧、機敏,就是太懶了!
孝順,就意味著他絕對不會去找他爹娘求助,不會讓他爹娘因為六千三百兩煩心。
這孩子的不學無術,不是笨,而是懶,懶到把字認全了就懶得再讀書了,偏偏他爹娘又寵著他,就這也不拿著鞭子鞭策他讀書做學問。
得,寵兒子寵成這樣的,她是第一次見。
當然,懶成這樣的,她同樣也是頭一次見。
沒關系,有她這個老祖宗在,什么懶筋,都得拔了。
她什么樣的人沒見過,紀思博那樣的,只要找對了法子,不用她催促,他自己就會學。
倒是紀瓊枝......
紀伏壽蹙了蹙眉,這孩子比紀思博更難調教呢。
“姑姑,你來啦。”紀瓊枝見到紀伏壽進來,站起身相迎。
“在做針線?”紀伏壽看了一眼剛剛被紀瓊枝放在簍子里的鞋底。
紀瓊枝紅了紅臉,“是,正在做給李家夫人的鞋。”
李家,是紀瓊枝定親的人家,月余之前紀伏壽出了那件事,當天就遭到楊家的退親,周氏和紀瓊枝忐忑不安,以為紀瓊枝會被紀伏壽牽連,李家也會礙于紀伏壽的名聲上門退親,結果李家確實是派了人上門,卻不是來退親的,而是來安撫紀瓊枝的。
李家夫人讓自己身邊的麼麼帶來了一只玉鐲,頓時讓紀瓊枝感激不已,這不,趁機就問了那個麼麼,要了李家老爺和夫人鞋子的尺寸,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做他們的鞋子呢。
“嫁衣開始做了嗎?”紀伏壽低頭輕綴一口茶,問道。
“阿娘打算去找一個手藝好的繡娘,指導我做嫁衣。”
因紀伏壽低著頭,看不清她的臉色,回答這話的時候,紀瓊枝就有些惴惴,生怕姑姑會因為嫁衣這等敏感字眼而想起楊家退親的事。
“李家夫人讓麼麼送來給你的玉鐲呢?拿出來給姑姑看看。”紀伏壽不置可否,轉而問起另一件事。
紀瓊枝有些不解,還是聽話的讓婢女秋荷去妝奩拿玉鐲過來。
紀伏壽挑剔的看著黑木匣子,用來做匣子的木頭普通的很,匣子也沒有雕刻花紋,等她打開蓋子,看到里面的玉鐲時,瞇了瞇眼。
“李家夫人的娘家,不是富賈嗎?”
紀伏壽的語氣淡淡,讓人聽不出她的情緒。
紀瓊枝一愣,以為姑姑嫌棄李家夫人的娘家,趕緊解釋,“雖然李家夫人的娘家是富賈,不過他們家的少爺也考上秀才了,稱得上一句詩書之家......”
“阿枝,便是你阿弟讀書不多,也說不出李家夫人娘家是詩書之家這句話來。”
紀伏壽非常不客氣的打斷了紀瓊枝的話,“鐘鳴鼎食之家,詩書簪纓之族,你可還曉得這話何意?”
她看著紀瓊枝的眼神,很失望。
她并不是瞧不起商賈之家,可一個商賈之家出了一個秀才,就敢臉大的稱呼自己為詩書之家了?
可別讓人恥笑了。
“阿枝,你身為紀氏嫡女,何至于如此卑躬屈膝?你的驕傲呢?河東紀氏傳承數百年,是真正的簪纓世族,你卻心急火燎的為你未來婆婆的娘家提升名聲。李家夫人知道你這翻拳拳愛護之心嗎?”
最后一句話,當真是充斥著無盡的諷意。
紀瓊枝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雙手不斷的絞著手中的帕子。
紀伏壽把黑木匣子放在桌子上,點了點里頭的玉鐲,“我紀氏什么珍寶沒見過,就這種連水頭都沒有的玉鐲,也不過價值十幾兩銀子,這就是李家對你的看重了?值當你收在妝奩最里頭那層,寶貴著?”
紀瓊枝的臉色更顯青白,眸底已經積聚了淚花,搖著頭,“不是這樣的,李家對我還是很看重的,他們家不介意我們紀家的事,還上門安撫我......”
所以這就是你把自己放到塵埃里的緣故?
紀伏壽這一瞬間覺得自己心肝脾肺腎都有些疼,這要是個臭小子,她就直接抽一頓了。
紀氏的姑娘要寵,要疼,可以教,不能打。
默念了好幾句,紀伏壽才勉強按捺住心底的怒火,“阿枝,你是不是很瞧不起紀氏?”
紀瓊枝的淚珠,一下子戛然而止,呆呆愣愣的看著冷著臉的紀伏壽,諾諾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