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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八章 顛倒乾坤(中)

  這個聲音初聽起來并沒有讓人覺得有什么異常,但隨著賀難展開了他的敘述之后,令人寒毛炸起的冷戰在人群中開始了如同瘟疫爆發一樣速度的散播。

  越聽就越覺得像是賈壬癸的聲音…至少賈舵主本人就是這么覺得的。

  “他媽的…什么玩意兒?”賈舵主冷汗都下來了,賀難喉嚨里發出的聲音不能說和他一模一樣,但也是極為相近了,要說有區別的話——也只能說賀難的音色聽起來并沒有那么自然,多少有一些模仿的成分存在。

  是的,這就是模仿,或者用一個更加專業的詞匯來描述此時賀難的所作所為——“口技”。

  賀難是一個信奉技多不壓身的人,他有著強烈的好奇心,也同樣具備著一定程度上的天賦,這兩者最終促成了他學習到了很多看上去并不怎么實用但的確很有意思的小伎倆,比如說他就向禰圖請教過“妙手空空”的偷盜本事,再比如說他還跟一位彩門的前輩學習過“吐火”的戲法。當然,人家把這些當成謀生的本事,而賀難只是出于興趣才接觸了這些玩意兒,所以樣樣也就練到個入門級的程度。

  不過值得稱道的是,雖然這些奇技淫巧并沒有在賀難的人生中起到什么切實的作用,但在練習過程之中得到的相應部分的鍛煉卻發揮了一些作用,比如練妙手充分鍛煉了賀難的手腦協調能力,讓他不會患上老年癡呆或者說至少比別人的癡呆來的要晚一些;練吐火的時候讓他的喉部肌肉得到了強化,在賀難有一次差點兒被茶樹枝卡死的時候他強勁的喉嚨最終救了他一命…

  而能夠派上用場的技巧中,就包括了這一門“口技”。

  京城的外環,也就是賀難所居住的永安坊烏云巷子附近有一塊熱鬧的街市,這街市里有一個賣藝的老頭兒,這老頭兒雖然說沒有什么經天緯地的本事,但他那吹拉彈唱的雜技逗小孩兒一樂倒是沒什么問題,尤其是模仿禽鳴獸嘯更是惟妙惟肖,甚至還招引過發情的公貓…而賀難跟著這位老賣藝人雖然沒有學到以假亂真的程度,但由于賀難對這門功夫也算上心,所以隨便模仿個音色相差不算太多的聲音并不算什么難事。

  至于一貫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賀難為什么會對這門本事“稍稍上心”呢,說來和李獒春有關。李御史曾經嘗試著在山河府推廣過一種“實驗性的破案手段”,內部稱之為“角色扮演”。這種“角色扮演法”帶有相當程度的換位思考的成分,要求推理者通過扮演嫌疑人,即包括但不限于模仿嫌疑人的行為、思考嫌疑人心理、剖析嫌疑人信息等方式來推定兇手,而賀難也是被師父要求著去嘗試學習有關“扮演與模仿”的知識。

  聲音的模仿,也是增強表演效果的一種,至少它會給推理者本人以及分析者們帶來代入感。

  然而,這種看似“跨時代的技術”卻沒能被推廣到下級郡縣,成為了一次較為失敗的實驗,或者說仍然處于一個發展的階段之中,其原因大抵出于兩點——其一,這種概念相對來說非常抽象,“如何進行扮演推理”成為其中最困難的命題,學習的難度與成本非常大,不適用于普及至大眾;其二,對于破案率的提升效果并沒有預期中的顯著,泛用程度不高,基本只適合用于特定情況下的案件,如確定了嫌疑人的范圍但沒有鎖定到具體某個兇手的場合,但絕大多數懸案的“懸點”在于根本無法鎖定嫌疑人范圍,即在“角色扮演法”發揮效用之前便宣告了失敗。

  在賀難長達將近十年的學習和實踐中,角色扮演法的表現次數著實不算多,但眼前的這種情形,卻符合“理論上可以運用”的條件,所以賀難才選擇了這個貌似雞肋的辦法。

  “賈壬癸的話…比起他那不著痕跡的動機,時間和地點簡直是天衣無縫般的吻合,畢竟徐清一直在他手下效力,他對于徐清的了解極深,而且雖然這一次出行的時間和線路是蘇眉秀決定的,但賈壬癸依然有非常合理的理由來從蘇眉秀口中獲得準確的信息,所以設計埋伏對他來說完全是易如反掌。”

  “那么,果然是動機對么?只要找到了賈壬癸的動機…那么所有的一切,便迎刃而解。”

  對于外界的變化,賀難的反應并不算快,不然也不會被判定為根骨不佳了,但他的思考速度可以一等一的彪悍,這是常年刻意進行鍛煉得出來的結果——而他此刻所處的狀態,姑且就稱之為“真我”好了,更是能強行將自己的思維運轉提高兩倍以上——這當然也是鍛煉得來的結果,賀難最常用、也是最為簡單粗暴的訓練方式是通過壓縮時間的方式來強行提高自己的速度,例如說在考試中他通常會消耗掉一半甚至更多的時間來強迫自己在短時間內完成試題,他擁有的時間越少就意味著他必須思考的越快,這是真正字面意義上的“絞盡腦汁”。

  而“真我”在賦予了賀難強大的頭腦能力的同時也有著副作用,這是所有超人本領的代價,那就是在腦海中集中精神的情況下會使得他本就平庸的身體反應變得更加遲鈍,對外界的感知更是趨近于無,所以才會需要魏潰在這個時候對他進行掩護,防止他被徐陵泉或是別的什么人不分青紅皂白地給一掌斃命。

  這也就是為什么賀難的表現像是一個魔怔的癡呆兒。

  “為什么我要殺死徐清…”賀難的嘴巴里回蕩著賈壬癸的聲音,視覺和聽覺的結合之下令人感覺十分不適:“我想…大抵是因為我要把徐清的死亡嫁禍到丐幫身上吧…”

  “喂!你在胡說些什么!”賈壬癸立刻怒道,剛才賀難自己發瘋也就算了,現在他模仿著自己的口氣說這種話,豈不是在暗示別人就是自己搞得鬼?“你小子失心瘋了?”

  當然,賈壬癸也就是嘴上說說罷了,如果他現在表現得很激動、像是他的好大哥徐陵泉一樣對賀難出手,沒準兒會被人解讀成心中有鬼,更何況徐陵泉作為四海幫數一數二的頂尖高手都沒能在魏潰面前動了賀難的一根汗毛,他賈壬癸又何德何能啊?

  不過回過頭來想一想,賈壬癸也有些后怕和疑惑——要知道去年的魏潰跟自己過那兩手也沒展露出什么了不得的水平,非說有什么特殊的不過是力量極大而已,歸四通給出來的口述也顯示魏潰還是可以被歸四通所傷的,怎么不到一年的時間過去這小子已經搖身一變擠入一流高手的行列里了?

  莫非…歸四通這小子給我的是假情報?他叛變了?

  賈舵主哪里想得到,魏潰本身的天賦在年齡的上升期肆無忌憚地爆發著,前一陣子甚至還得到了病貓這等超一流高手的指點,短短數日便引發了“從量變到質變”這種現象、實現了飛躍——但他卻歪打正著地得到了一個不但是真相、而且非常重要的結論。

  “維持著真我”的賀難顯然不會理會賈壬癸的唾罵,他依舊自顧自地分析著賈壬癸的心理:“挑起丐幫和四海幫之間的戰爭,對于我來說究竟有什么好處呢?如果是為了我個人可以在戰斗中表現自己加官進爵,那作為徐陵泉頗為器重的手下遲早我都會更進一步,何必這么大費周章?或許是因為我的野心更大,想要成為龍王?通過殺子之仇來煽動徐陵泉與丐幫的決裂的確是個好辦法,但這并不能保證我會取代徐陵泉的地位,龍王需要實打實的武力作為支撐。”

  “除非我和徐陵泉之間有著不為人知的仇恨,否則殺死徐清這件事就并非是為了我個人了——但如果真想要徐清去死,那我也完全可以通過束手旁觀的方式眼睜睜地看著沙龍在臺上把徐清活活打死對么?因為這是兩人簽過生死狀的賭斗,就算徐清真死了,那也是他活該,徐陵泉如果因為我沒有插手他兒子的生死斗來責罰我甚至要了我的命,該被武林同道口誅筆伐的就是他了,四海幫也不會允許他濫用私刑。”

  “徐清并非不能死,而是必須死在一個最為恰當的時間對么?并且我殺死徐清的理由不能是為了自己。”

  別看群雄們面面相覷,但說實話也只要離擂臺最近的人才能聽清楚賀難在嘀咕什么,但看徐陵泉和賈壬癸一個個吹胡子瞪眼的表情,想必賀難說出來的話不怎么好聽,賈舵主還好,他在罵完一句話之后就抱著膀子一臉“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而徐陵泉則是一口一個“你放屁!”

  “我能夠替誰、又以什么目的去殺死徐清呢?”

  “但別忘了…我可不是要把徐清的死,怪罪到整個丐幫的頭上——只是怪罪到蘇眉秀的頭上而已,與我聯手刺殺景神相的盟友可是很希望蘇眉秀被冤枉的,因為丐幫幫主也要卸任了不是嘛…蘇眉秀的出局,可是替我這個盟友剪除了一大威脅呢!”

  “可話又說回來——一個能在丐幫去競爭幫主的角色,會來找我這個舵主合作么?單我一個舵主…沒有那么大的能量吧?”

  “嗯…那么徐清,究竟死沒死呢?”

  賀難,以一個幾乎完全相同的疑問句作為扮演的結尾,指向的都是那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成為了謎一樣的徐清。

  “喂,姓賀的,可是你信誓旦旦地告訴我徐清死了這件事的。”蘇眉秀見賀難又恢復了神智,趕緊抓住機會見縫插針,誰知道這小子什么時候再發癲。

  “啊…我這是在替你洗白啊,你著什么急?”賀難這句話沒頭沒腦,倒是把蘇眉秀要說的話給堵回去了。

  “你小子倒還這能編故事啊…”賈舵主的心都快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了,雖說未必會有人相信這來路不明的小子,但當賀難分析到與丐幫中的神秘人物練手的時候,賈壬癸差一點兒就忍不住采取物理方式讓他閉嘴了,好在這小子最終居然扯到了徐清沒死上:“我倒是真想看看你還能編出什么花兒來。”

  “彼此彼此吧。”賀難輕輕說道,也不知道他在回應著什么,卻笑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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