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清走到了小樹林邊上,然后進入了林中。
隨著深入,喧囂漸不可聞,四下很是幽靜。
然后,他看到了不自然折斷的樹,還有一些血跡。
楚云清沉默片刻,俯下身去,用樹枝去刮了刮那血跡。
還未太干,應該留下沒多久。
會是周望潮或花無期留下的嗎?楚云清心里想著,深吸口氣,起身。
“我就知道你會來這。”驀地,一道帶著微微笑意,卻并不友善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楚云清眼眸一瞇,背對時想也不想,直接朝身后甩臂一拳打去。
“咦?”身后之人似有驚訝,顯然沒想到他會突然出手,不過他能驚訝,便代表著他有應對的時間。
楚云清這一拳落在了空處,半空傳出一聲爆響。
他回身,看清了對面之人。
這是個瘦高的中年人,就像是竹竿,臉頰與眼窩皆是深陷,沒有幾絲肉的臉上帶著讓人一眼就能看出虛假的笑容。
他的眼睛有些灰蒙,看起來像是瞎子,可其中卻有光彩,與之對視時難免會有心悸之感。
他穿著一身灰袍。
“好渾厚的氣血。”此時,這人感嘆一聲,隨即看向楚云清,笑了笑,“怎么,見過我們的人,所以你這身打扮也想混入其中?”
他指的是楚云清今日穿了灰袍。
楚云清無暇去理會對方調侃,直接問道:“他們兩人在哪?”
“你跟他們關系很好?”這中年人反問。
楚云清揉了揉手腕,既然問了不說,那看來辦法只有一個了,那就是打到對方開口,反正這人不是無面,那揍在臉上也就沒什么了。
“這就要動手了?”中年人依舊在笑,“堂主說你是個莽夫,倒是貼切。只不過他們猜到你會來,卻是沒想到你能找到這兒。”
他攤了攤手,語氣輕松,其中卻不免躍躍欲試,“來吧,這里就我一個人,讓我試試你的手段,我也想要看看你究竟有何過人之處,竟能讓堂主刮目相看!”
“主動討打的,你還是第一個。”楚云清說道。
“那你來打我,求之不得。”中年人微微一笑。
楚云清體內氣血一激,整個人便驟然消失,再出現時,已然是那中年人的面前。
快,難以形容的快,依稀還有殘影未散,模糊的電光閃現。
中年人臉色大變。
楚云清一拳砸出。
風聲尖銳,猶如呼嚎。
中年人只感覺臉面生疼,本就沒幾分肉的臉上,面皮緊貼,此時猶如在風中撕裂。
他自喉間艱難發聲,就要抽身暴退。
可他還是太慢。
楚云清這一拳直接砸在他的身上,將他整個轟飛。
骨裂聲的下一刻便是中年人砰的一聲撞在樹上,口中吐血不已。
此時他臉上哪還有方才那般平淡和高高在上的滿不在乎,只有蒼白和見了鬼似的神情,更有不解和想不通。
而他胸前是大幅度的塌陷,讓本就骨瘦如柴的身子看起來更為凄慘,至于剛才腰背撞在樹上,更是有了可見幅度的斷折。
此刻的腳步聲,在他臉頰貼地時尤為清晰。
“就這?”楚云清耷拉著眼皮。
中年人想說話,可嘴里只有血在往外冒。
他是又氣又恨,恨對方,更氣自己。
本來歪打正著,自己等在這里,沒成想真的等到了對方。他本想著此番是上天要讓自己立功,更是自己的機緣。
尤其這人還是楚環玉的兄長,他很想看到,到時等自己將被折磨的半死不活的楚云清丟到對方面前的時候,對方會是什么樣的表情。
可現在,這一切都沒了。
楚云清為什么會這么強?他憑什么會這么強?
自己還有一身精湛的本事都沒用出來,他憋屈啊!
此時,楚云清根本沒管這中年人有何心理活動,直接問道:“他們在哪?”
中年人心中憤恨,張了張嘴,卻只有鮮血汩汩而出,人顯然是不行了。
楚云清搖搖頭,“我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呢,早知道剛才收著點力了。”
中年人怒急攻心,只是哇地一聲,吐血之后,再沒了生息。
楚云清看著這人睜得大大的眼睛,其中不甘又能如何?不過是自大又弱小罷了。
他下意識朝這中年人的身子伸出了手。
可伸到半途,楚云清就是一頓,怎么自己這還養成習慣了呢?
不過,只是停頓了片刻,他仍是在對方身上摸索了起來。
沒有太多有價值的東西,除了幾個瓶瓶罐罐的丹丸,便是荷包里還有幾十兩銀子。
楚云清覺得這些灰袍的家底好像都不怎么豐厚,而且他們跟平常的江湖人不同,他們都沒有隨身的百寶囊。
百寶囊是一般江湖人都會有的東西,里邊放著日常必備之物,譬如金瘡藥、暗器、鐵絲、火折子等等行走江湖的東西。
可這些灰袍身上沒有,他們都喜歡貼身放著一點點物件,且都是對自己極為重要之物。再就是些許銀子。
想到這里,楚云清不由看向那三四個看起來都包漿了的瓶瓶罐罐。
雖然覺得一陣膈應,但他還是用布裹了幾裹,收進了口袋里。
收拾利索,走出樹林。
楚云清注意到,茶攤那邊已經有官府的人來了。
佛門腳下,卻是有殺生又有喧鬧。
他四下看了看,目光朝山上看去。
說是山,并不高,而山道便是前往感云寺的一層層石階。
如今不必多想也知道,周望潮跟花無期已經是落入灰袍手中了。只不過,聽剛才那中年人的語氣,這倆人應該還安全,暫無生命之憂。
可是,性命握在別人手里,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么,尤其還是以彼此的身份和立場。
楚云清心下略有些著急,而再看過山上那佛寺一眼后,便徑直過去。
這附近是沒什么能藏人的地方,而他現在全無頭緒,也只能這么挨個去找了。
在楚云清走上山道的時候,此時的感云寺中。
“殿下這棋藝真是愈發精湛了。”感云寺的主持大和尚廣藏笑著說道。
這僧人瞧著慈眉善目,兩道白眉到腮,臉頰白里透紅,一雙眼睛神光內斂,絲毫不見歲數。
顯然,在外人眼里不過普通寺院的感云寺沒有那么簡單,因為這主持就不是普通人。
他面前是一張棋盤,只不過下的卻是象棋。
對面是一宮裝女子,自然就是瑤妃。
本來以妃嬪之身份,是當不得一聲殿下的,可瑤妃地位不同,如此稱呼也不為過。
此時,瑤妃聞言,卻是抿嘴輕笑,“大師這裝蒜的本事也是愈發自如了。”
廣藏臉色一僵,不過眨眼便是如常。
他略帶疑惑地說,“殿下此言,小僧不解。”
他的姿態放的很低,帶著恰到好處的謙卑,哪怕與對面之人早就是老相識。
可正因為是老相識,他才更知道對方的心計和可怕之處。
所以他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只是一點點疏漏,就能被對方抓住,而讓自己陷入進退兩難之地。
這庭院里有些空曠,有些涼,隨行而來的禁衛都在院外,此地除了對弈下棋的兩人之外,便只有在庭下候著的一個面容清秀的小沙彌,和那個打扮輕便的年輕宮女。
兩人一個低頭默默誦經,一個像是待不住一般,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四處打量。
彼此,就仿佛對場間一切都未有所察覺一般。
而瑤妃也是看著對面的和尚,微笑道:“你知道我今天的來意。”
她長得極美,一笑傾人城,可廣藏眼中平靜如水,沒有絲毫感覺,就像眼前的只是一捧塵埃,或是一具白骨骷髏一般,不能讓他有半點的翻涌。
可容貌是一回事,說出的話便又是一回事。
清冷的語調,就如深秋的一場細雨。
廣藏心頭一悶,幾欲淚流。
原本清澈的雙目霎時有了模糊之感,如同蒙了一層霧,但不過片刻,他便深深吸了口氣,猛然閉眼。
對面,瑤妃眨了眨眼睛。
廣藏已經睜開眼了,此時眼眶仍有濕潤,眼神卻已如常。
“殿下何必對小僧上手段呢。”他笑容微苦,仿佛含澀。
瑤妃眼神一瞇,眉眼如月。
“你膽子不小。”她說。
卻是兩人半空,在廣藏一笑之時,無形之中便暈開昏黃之景,如是河畔,有猶如地獄惡鬼的身形掙扎欲撲,無聲嘶吼間,手爪不斷向瑤妃試探。
而當瑤妃開口,聲音平淡,卻在靜謐時出現悶雷,半空鬼影倉皇逃竄,那道暈開的黃泉意境也在潰散。
可就在這時,昏黃之中出現了艷紅的花,一朵朵綻放連綿,悠悠升空,與黃泉緩緩退去。
而那震懾心神的雷聲,亦是隱沒不聞。
瑤妃臉上原本的淺笑不見。
廣藏身形松散,頭顱微低,眼眶壓伏,目光藏在白眉之下。
“師妹。”他輕聲開口,“莫要逼我。”
瑤妃臉色攸然一冷。
廣藏輕輕嘆了口氣,“蘇載此人狡詐如狐,哪怕遁出神都,心思卻還在這。即便曾有恩于你,那年你救他后輩,已是了卻因果,如今又何必執迷不悟,以身犯險?”
“多說無益,一句話,你幫不幫我?”瑤妃冷冷道。
只不過話雖如此,她之神情卻不似初來時那般冷漠。
但廣藏只是低頭不語。
瑤妃眼中失望一閃即逝,隨即起身,“杏兒,我們走。”
“寺里福緣靈驗,施主不妨去求一支簽。”廣藏看著她的背影,終是說道。
快要走出庭院的身影一頓,隨即離去。只不過,似乎有一聲極淺的笑聲出現過。
等人走了,庭下的小沙彌才走過來,“爹,你怎么不勸姑姑?”
“勸不動。”
“可這樣的話,您不就得罪了慕容楓?”
“能讓她開心便好。”
“噢。”
“別愣著了,快去收拾東西,現在就走。”
“可寺里銀子…”
“這回咱往南邊去,下個廟賺回來!”
“懂了。”
寺廟求簽,一般當然是在大殿。
但瑤妃看了眼大殿四周熙攘的人群,知道廣藏的指點不會這么簡單。
她開始在感云寺內走動,身后那些禁衛無聲跟來。
“你們就在附近吧。”她眉頭一蹙。
這些禁衛當然不是她的人,她也不喜歡有人跟著。
無人回應,只不過隨著她邁腳,原本跟著她的禁衛便朝四下分散開來。
“呼,這些人可真嚇人。”隨身宮女杏兒輕呼口氣。
瑤妃沒說話,目光落在了離山道不遠,也就是感云寺寺門一側,那里有一張小桌,桌后有個穿著破舊的道人。
這是個算命道人。
在佛門之地的算命道人。
杏兒的目光也看了過去,有些疑惑,“感云寺這里怎么還有算命的?”
這恐怕任誰都會奇怪,算命的道士來佛寺,這不明顯是要砸人招牌嘛。
來感云寺的多是信些忌諱的祈福之人,便是求簽,也沒有人會到那道人桌前。
所以,那算命的道人雖然吸引了不少目光,可四下卻是無人。
而這人也不覺得尷尬,就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閉著眼睛,像是在曬這冬日的太陽。
瑤妃目光閃動幾分,抬腳朝那邊走去。
“殿下?”杏兒一愣,不敢多問,只是趕緊跟上。
但瑤妃不是第一個走到那邊的,道人面前投下了一道高大的影子。
道人下意識睜開眼睛。
楚云清也在看他,眼里有些失望。
果然不是周望潮在裝神弄鬼,他想著,起初老遠看到這邊有個道人的時候,他還以為是周望潮在偽裝。
畢竟在佛門這等地方搞這么一出,很像周望潮的風格。
但很可惜不是。
楚云清轉身便要走。
“哎,小哥請留步。”道人連忙抓他。
楚云清只是隨意側身,便輕巧躲過。
“怎么?”他回頭看去。
“相逢即是有緣,不妨聽貧道嘮叨幾句?”道人說道。
“不用了,平時聽道士聒噪已經夠多了。”楚云清轉身便走。
“你有血光之災啊。”道人瞧著他的背影,幽幽開口。
楚云清聽了,不由笑了下。
他本就是修行之人,所以對算命這種東西向來是不信的。
所以,他回頭看向那道人,微微一笑,“那你覺得,接下來你有沒有血光之災?”
道人臉色一僵。
不遠處,瑤妃聽著,忍不住笑了下。
“倒是個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