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開在長崎當中的唐物店鋪,哪怕是日本人開設的,一樣被這些浪人沖了進去,瘋狂打砸,劫掠,一旦有人出來阻止的話,直接就被當場砍傷甚至砍死。
大量的鮮血順著旁邊的石縫流淌了出來,甚至一直都蔓延到了街面上。
但是如此混亂的長崎港,比起另外的一個地方都算是有秩序的了。
因為若是方林巖他們再靠近一些的話,就能發覺火光沖天的地方并不是長崎港,而是幾里外的唐人屋敷那里,熊熊大火在那里肆掠著,華商們在絕望的哭喊著,跪拜在地聲嘶力竭的喊叫著,可是并沒有任何的用處,
那些本來卑微的人力車夫則是成群結隊的行動,他們手中提著平時被稱為“引車杠”的東西,那是用來拖拽人力車的木棒,木然而憨厚的臉上露出了殘忍而快意的獰笑,大聲的喊著號子,彷佛過節一般的興奮和暴躁。
這幫家伙只要見到了華人就撲上去沒頭沒臉的亂打,見到了完好無損的鋪面,就直接沖進去洗劫,強X,放火。
這個本來繁華,富饒,甚至恍然若大唐盛世復原,美若幻夢的地方,正在淪為可怕的血火地獄,那些本來彷佛奴隸一般溫馴人力車夫在瞬間化為了惡鬼,狠狠踐踏毀滅著這個曾經讓他們卑微謀生的場所。
有道是風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瀾之間,這場動亂其實早就有著很多預兆了,早在十天之前,日本人就開來了赤城號和飛龍號,直接堵住了港口,同時陸上出動了數千名士兵,強行要求對唐人屋敷進行“違禁品搜查”。
這樣的行為無疑令人義憤填膺,當時大部分的華商就主張強硬交涉,可是在唐人屋敷當中勢力最大,話語權最強的鄭家都并不愿意站出來帶頭,居然還反過來勸說大家順從當局。
全說些什么對方只是想要錢財,大家忍一忍就過去了,我和尹藤博文首相很熟.....之類喪氣話。
在這種情況下,大家能怎么樣呢?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日本人的軍隊開進來,先進行了一番雞飛狗跳的搜撿,將華商手中的槍械啊,刀之類的全部搜剿了,還順帶抓走了十幾個敢于反抗的小伙子。
至于之前華商們搞出來的巡邏隊,呵呵,那肯定是全部被宣布為非法組織,強行解散,領頭的同樣被抓了。
當然,最后離開的時候還狠狠刮了一把油水!
三天之前,這樣的大規模搜撿又再來了一次,這時候的華商們也已經感覺到了不對,可是他們就算是有心抗拒,已經是有心無力了,只能木然的看著日本軍隊耀武揚威,甚至連菜刀和木棍都當成違禁品搜走了。
當然,還有那個老頭子鄭先仁還在喋喋不休,說什么尹藤首相特地給我捎來了一封信,說是時局艱難,讓我們這些人做好與大日本帝國共榮互利的心理準備,這才方便更加順利的融入日本社會當中。
道路雖然曲折,大家雖然蒙受了經濟上的損失,卻讓日本政府將我們看做是自己人而不是二等國民,這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了。
但這一次日本人再次狠狠搜刮了一番走后,已經沒多少人肯聽鄭先仁的話了,甚至有不少華商開始用鄙夷的眼神看了過來,鄭家在唐人屋敷當中的地位瞬間一落千丈,就連口碑和聲望都到了谷底。
動亂則是從今天上午開始的,一名華商出門的時候打算叫一輛人力黃包車出門,卻發覺平時到處可見的人力黃包車居然絕跡了!
他耗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找到了一輛之后,直接坐上去就呵斥了車夫兩句,讓他趕快出發,卻沒有注意到車夫的眼神已經不再變得卑微和獻媚,而是兇狠與殘忍。
大概奔跑了兩三百米之后,大概是變化了奔跑的方向,所以華商嗅了嗅,然后皺起了眉頭,然后他就道:
“你一大早就喝了酒?怎么這么大的酒味?”
車夫依然沉默的奔跑著,華商只能看到他低矮而敦實的身軀,還有脖子上面流淌出來的汗水,卻并不能看到這個人的表情。
不知道為什么,華商忽然覺得有些心慌,雖然是光天化日,可是他卻有一種赤身裸體行走在黑暗里面的恐懼感覺,所以他立即喊叫道:
“停下來!停下來,我要下車!”
可是這車夫非但沒有停住腳步,反而開始加速奔跑,然后迅速拐入到了旁邊的一條小巷當中。
可以見到,這條小巷里面,卻到處都是袒露著上身的人力車夫,有一個人正在他們的中間大聲說話,另外的人則是在發放嚼煙和日本清酒給他們。
因此不少的車夫到現在都已經變得醉醺醺的,雙眼通紅,并且還會偶爾舉起手臂大喊一聲!
當這名車夫將這位華商拉到了這條小巷當中之后,所有的人力車夫都同時轉頭看了過來,被幾十雙紅色的充滿了血絲的眼睛看過來是什么體驗?
總之這名華商頓時都幾乎被嚇得尿了褲子,他二話不說跳下車就想逃走,卻勐然覺得頭頂劇痛,整個人天旋地轉,直接就倒在了地上,正是被拉他來到這里的人力車夫抽出了一根棍子,直接抽在了他的后腦勺上。
這名華商最后的感覺,就是自己的意識正在迅速喪失,并且被迅速的拖入到了無盡的地獄當中,這些平時看起來忍辱負重,任勞任怨,老實憨厚的人力車夫,已經撕掉了自己身上的偽裝,化身惡鬼!!
整個上午,唐人屋敷里面的類似搶劫,偷盜行為就開始層出不窮,等到下午的時候,喝得醉醺醺的人力車夫已經不甘于只是在暗處行兇,直接走上了街頭開始游行集會,大聲肆意的喊著口號。
哪怕是有華商被打得頭破血流,攆得和兔子似的,警察只是在旁邊冷漠的看著這一切,甚至嘴角還噙著一抹冷笑。
在這種情況下,唐人屋敷里面的人一個個都慌了神,不少人都打算朝著外面逃走,可是本來就陰雨連綿,道路濕滑難行,而離開了唐人屋敷兩三里外的一些道路上,都早就埋伏有盜匪和浪人,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殺人劫財更是肆無忌憚。
等到下午四點之后,唐人屋敷當中的警察對望一眼,然后就施施然的離開了,他們一走之后,那些日本人力車夫更是肆無忌憚,在這里壓抑已久的他們,終于開始了自身的狂歡。
可以很明顯的感覺到,這些人力車夫當中混入了不少別有用心的家伙,這些人看起來和他們打扮一樣,實際上都是能說會道,不停的用一些扇動性的語言來誘惑他們,并且將之前他們受到的苦難和折磨歸咎到了華人身上。
在這樣的情況下,當有人帶著頭沖進了一家華商店鋪,然后將里面值錢的東西丟得到處都是的時候,這些人力車夫心中的魔鬼終于被釋放了出來,開始哇哇大叫著沖了進去,然后索性開始點火.......
看著這一幕,一名男子臉上露出了殘酷的微笑,現在對這些該死的支那人收網正是時候啊!
說實話,他早就看這些骯臟的華族人不順眼了,他們就是一群寄生蟲,在大日本帝國的軀體上不斷吸血,肥大!若不是上面明確指示說時機未到,他這個警察總長早就要將這里一掃而空。
好在現在政府這邊的赤字越來越大,急需要一筆款項來彌補國庫,他終于等到了這個好消息,是時候收網了!
在這位總長看來,除掉唐人屋敷這個毒瘤的好處有三。
第一,當然是彌補國用。
第二,卻能轉移國內那些賤民的矛盾,讓他們在這些卑劣的清國人尸體上狂歡,將心中的怨氣發泄出來,有利于社會的穩定。
第三,日清兩國目前還是在交戰狀況,因此也能起到肅清國內的環境,避免清國的奸細做出破壞的事情來。
這一天,是唐人屋敷毀滅的一天,也是那些卑微得像是野草和土狗一樣的浪人,車夫狂歡的一天,他們盡情的化身為魔物,踐踏著那些昔日人上人的膏血,大口吮吸,心中的怨氣也是隨之消散。
在這片彷佛席卷天地的恐怖暴亂當中,鄭家作為唐人屋敷當中最大的家族,當然也是首當其沖的了!
大量的暴民聚集在鄭家的外面,無數雙手都在揮舞著,手中攥著石塊和木棒,同時還有鋪天蓋地,彷佛海浪一般滾滾而來的喊叫聲:
“清國奴は死を受けた。”
“清國奴は日本から出て行け。”
“これら的ウジ蟲を殺す”(殺掉這些該死的蛆蟲)”
日本從上古時代開始,其建筑就要考慮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抗震和減少地震帶來的傷害,所以他們的建筑材料就多半用的是草,紙,竹條等等東西。
這玩意兒的優點就是房子震塌了基本不會死人,但缺點也很明顯,不怎么結實。
鄭家的府邸也是這樣,盡管建造的乃是中華風,可是施工的卻是日本的工匠,被這些暴民略微沖擊一下,整個圍墻都搖搖欲墜。
在這個時候,鄭家內部當然是惶惶不可終日,鄭先仁彷佛一頭困獸似的,在原地來回反復的走來走去,焦躁無比,口中更是喃喃的道: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們鄭家的祖上娶了日本女子,我們是不折不扣的日本人啊,我們不是低賤的華族啊!”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錯了,一定是有小人在作梗!這些王八蛋只是虛張聲勢,有警察有軍隊的威懾,他們敢沖進來?”
一念及此,他勐然抬頭大吼道:
“鄭忠呢,鄭忠呢?”
連喊了幾聲沒有人答允,鄭先仁的眼中已經出現了血絲,結果隔了一會兒才有人出來怯生生的道:
“大管家昨天晚上好像就跟著大爺走了。”
鄭家這種傳承幾百年的家族,家里面也是有一定規制的,比如這一代管家輩的,就用忠勇勤勉四個字來排虛,像是鄭忠就是大管家,二管事就是鄭勇。
而這仆人口中的大爺,就是之前與方林巖很談得來的鄭家光。
鄭先仁怒吼道:
“走得好,回頭我就和這個孽障算賬,將他逐出家門,取消一切的繼承權,鄭勇呢?”
接著便是一片死寂似的沉默,就像是墳墓一樣的寂靜。
鄭先仁氣得額頭青筋都出來了,怒吼道:
“其余的人都死了嗎?有沒有活著的?”
一個看起來就有些油滑的老頭子搓著手,不安的站了出來,然后道:
“家主有什么吩咐?”
鄭先仁不容置疑的道:
“度立,你從現在開始就是大管家了,出去和外面那群人談談,我要見他們的組頭!”
老頭子度立臉色先是一喜,然后就大驚道:
“家主,家主,那些人都瘋了,根本不聽我們說話的啊!!”
鄭先仁眼中頓時有一道厲芒閃過,度立卻是擅能審時度勢的,見到了老頭子這樣的表情,立即連連磕頭道:
“小的馬上就去,馬上就去!”
但度立的心里面卻直接草了鄭先仁的祖宗十八代,同時發狠在心里面道,好漢不吃眼前虧老子不侍候了,然后轉身一熘煙就跑了。
鄭先仁則是繼續彷佛熱鍋一般的螞蟻似的,在客堂里面轉來轉去的,陷入了沉思當中,不過等他一抬頭才發覺不對,怎么客堂當中沒人了,他勃然大怒,覺得這些下人越來越沒規矩了。
只是就在下一秒,外面陡的爆發出了一大片的歡呼聲和喊叫聲,然后就聽到雜亂的腳步聲對準這邊沖擊了過來。
鄭先仁強自鎮定,咳嗽了一聲坐在了正堂的太師椅上,正打算義正辭嚴的呵斥一下沖進來的這些暴民,但客堂的大門隨即也被沖開,闖進來的是一大群雙目赤紅,興奮喊叫著的賤民!!
他們身上散發著酒味和刺鼻的汗臭味道,手里面提著棍棒和石塊,看到了鄭先仁就直接沖了上來,鄭先仁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
“你們這些愚蠢的馬鹿,我可是貨真價實的日本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