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和解
因此，胡雪明面對方林巖的反駁，他一時間也是喏喏，居然找不到話來說了。
方林巖立即就趁勢追擊，大喊道：
“喬家還要不要臉了，基本的道義都不講！”
此時未免有好事的人不知道前因后果的，方林巖也不嫌麻煩，便細細的將事情講給他聽。
看看時間也快要到了下午五點，大刀王五也帶著源順的二十幾個好手趕了過來，卻見到了這檔子亂哄哄的事兒。
王五做事情也很是穩重，讓手下稍安勿躁，然后派遣幾個人去打聽，弄明白青紅皂白后馬奎就率先道：
“昨天胡少爺一晤，卻都是他自說自話，口說無憑。但這地方商賈云集，胡家敗落也才這三五年的時間，若是胡少爺是假冒的，旁人沒可能認不出來，經過了這檔子事兒以后，至少胡少爺的家世是做不了假的。”
馬奎是個老江湖了，講究的是說話藏一半，其實言外之音就是既然家世做不了假，其余的多半也就是真的了。
王五平時也很信重馬奎，聞言就微微點頭，于是鏢局的幾個伶俐趟子手就在旁邊渾水摸魚，煽風點火，幫忙方林巖把事兒鬧大，隔了不久，就連崇文門外下值的幾個綠營兵丁都抄著手圍了過來看熱鬧了。
當然，也有閑人去問他們怎么不去維持秩序，這兵丁呸的一口唾沫就吐他臉上了：
“你沒見這事兒里面攪合了洋人進去嗎？我們家守備大人來了就有十兩花紅，一看那洋人之后，仿佛個鋸嘴葫蘆似的轉身就走了，我TM的有幾個腦袋敢摻和這事兒？”
眼見得事兒越鬧越大，正在大掌柜都焦頭爛額的時候，喬家在京師里面主事的三老爺終于從喬家的主業：大德通票號那邊趕了過來。
喬家能發展到現在的規模，還是出了好幾個人杰的，這其中的翹楚以喬家的二爺致庸為代表。
但一個好漢三個幫，此時趕來的喬三爺也是以雷厲風行，精明能干著稱，在路上差不多已經知道了來龍去脈，在心中已經草了那個愚蠢的大掌柜一百遍，也確定了接下來的“危機公關”（當然這時候還沒有這個稱呼）
這時候喬三爺一到，立即就做了一件事。
這一件事直接抓就住問題的核心，對方林巖行了個抱拳禮，然后聲若洪鐘的道：
“今兒這件事是喬家的錯！出現的一應損失，都是喬家一應承擔，給胡小哥添麻煩了！”
這時候方林巖還沒說話，人堆里面已經有人已經陰陽怪氣的道：
“喬家身為商幫領袖，反而壞了規矩，這就不是賠償損失的問題了，還得罰！這可是一筆七十萬兩的買賣，至少要罰兩成！”
喬三爺也真的是殺伐果斷，一口道：
“喬家什么時候是敢做不敢當？我認罰四成！”
這一句話說出來，在場的人安靜了一會兒，然后至少五六成的人涌出了對方林巖的艷羨，當然還有對喬家三爺的佩服！
這不是七兩，七十兩，七百兩的四成，這是七十萬兩的四成，也就是整整二十八萬兩銀子，喬家三爺一口氣就砸了出去！！
別的不說，單是這種輕財貨重名聲的氣魄。已經是常人不能及。
方林巖今天在這里鬧了小半天，其實對喬家的名聲已經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但在這二十八萬兩銀子的烘托之下，人人都會說喬家三爺豪氣，任誰都有犯錯的時候，喬家三爺聞過則喜，知錯能改，直接砸了二十八萬兩銀子下來認錯。
喬家的聲譽因此不但不會受損，反而會隨著這個故事的傳播被人津津樂道，這就是原始版本的病毒式傳銷了。
但這時候，方林巖卻哈哈一笑道：
“喬三爺真是豪氣，在下真的是愧不敢當，如此厚賜，實不敢領！”
“這樣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答應了這位勞倫特先生，要竭盡所能的幫他采購砂糖和煤油，三爺若是能將這筆款子換成四萬桶煤油，那么這事就到此為止。”
當時一桶煤油售價五兩銀子，方林巖要價四萬桶煤油，喬家已經是占了大便宜，更何況五兩銀子的售價那是市場價，喬家進行大宗采購的話，甚至能壓到三兩多銀子一桶。
因此就目前來說，喬家至少能省個十七八萬兩銀子下來，對于喬三爺來說，他要的就是“喬家肯賠償二十八萬兩銀子”的噱頭，難道真金白銀掏出去他不心疼嗎？
因此聽到了方林巖這么說，這位喬家三爺深深看了方林巖一眼，心里只當這個胡家的后起之秀不簡單，還是懂得謙退的，因此微笑道：
“既然賢侄這么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然后喬家三爺就對著方林巖一伸手道：
“來，里面請。”
接著他對旁邊跟隨著的管事使了個眼色，這位管事立即就進去布置各種事情了，一來是去準備貨物，二來則是要防著之前主持這里的大掌柜跑路呢。
只是這位喬家三爺也沒料到方林巖在這里給他挖坑，畢竟他既不是神仙又不是穿越者，怎么算得到中日開戰在即，明明在朝鮮都已經打得熱火朝天，卻又是以海戰入手？并且還是襲擊英國商船為導火索？
事實上在這之前，便是再怎么大膽的預言家，也不敢說區區日本彈丸之地，居然敢于向著英國這樣的日不落超級帝國的船只動手。
此時雙方已經談成和解，并且還爆出了這么大一個新聞，圍觀的人也是心滿意足了，接下來就是相應的交接手續，還有喬家三爺動用人脈和權限來進行調貨。
將這一系列手續弄妥之后，喬家三爺才看著方林巖嘖嘖有聲的道：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我斗膽叫你一聲世侄，只看你今日的表現，怎么可能和往日的那浪蕩名聲掛鉤？”
“又來了，又來了！”方林巖在心中大罵道。
他第一次體會到傳說度貌似也不是那么好用的。但在這時候，卻偏偏還無法反駁！只能強笑道：
“三爺說得是。”
很快的，喬家三爺身邊的管事就將一應事宜處置完畢，方林巖便立即起身告辭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現在勞倫特先生這邊催促我很急，我得先去將入庫的各種事項弄妥當，改日再來拜會喬三爺了。”
喬家三爺含笑點頭，對著他揮了揮手道：
“去吧去吧，當年雪巖公就極擅長處理洋務，能在洋人的各大勢力當中運籌帷幄，長袖善舞！今日看來，你是深得他的真傳，有大將之風啊。”
聽到了喬家三爺含笑這樣說，對之前的事情竟似是毫無芥蒂，方林巖心中一動，站起來認真道：
“那么晚輩先告辭了，今日多有冒犯之處，日后再上門來給三爺磕頭謝罪！”
喬家三爺很坦然的道：
“在商言商，并且商場如戰場，你今天發難，是因為我們喬家做事兒出了大紕漏，那就是我們喬家自己的問題。若沒有你來點出這件事，那么這個膿包遲早會被人點破，你不必放在心上。”
方林巖點點頭，心中還是很感慨的，這喬家一門三杰，排在最后一位的喬三爺都有如此胸襟，那排名第一的致庸公又是何等氣度？真的是令人神往啊。
等到方林巖離開之后，喬家三爺又向著旁邊訕訕坐著的胡雪明笑道：
“胡七爺，咱們怕是有一年沒見了吧？”
胡雪明在方林巖面前拿大擺譜，看起來架子十足，但喬家的這三兄弟哪怕是胡雪巖在的時候，也是能與之分庭抗禮的人物，他本是才能平庸之輩，此時面對喬家三爺的問話卻也是唯唯諾諾：
“嗯，是的，上一次見面是在杭州的蓋世樓吧！”
胡雪明沒有說出來的是，人家喬家三爺當時是在蓋世樓的最上面那一層，與知府等人同席，他則是拼命鉆營才來到了底樓的陪席就座，二者可以說是有天淵之別。
喬家三爺看著方林巖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的道：
“我看令侄談吐不俗，更是一表人才，怕是當年你們胡家那邊傳出來逸聞多有不實之處啊。”
提起方林巖，胡雪明就是一肚子氣，立即道：
“沒有沒有，那是沒有半點兒夸張之處，這混蛋當年就是色中惡鬼，調戲丫鬟不說，更是連親嫂子都不放過，這還是人嗎！”
“這一次要不是他們這一輩里面的老二得了病，實在是抽不出人來了，也輪不到他出來拋頭露面的。”
“咱們公中里面湊了一萬兩銀子，讓他去幫襯一下李孟李大人，喲呵，他直接跑到京師里面來浪蕩了，還把錢借給洋人，哎，這業畜根本就不應該把他放出來！”
喬家三爺聽到了“李孟”兩個字，心中微微一曬。
無論是什么世道，要想將生意做大，那肯定是要借助官面上的力量的。
胡家想要燒冷灶，傍上第二個左中堂的心思，可以說是昭然若揭。然而胡家能做的事情，別人難道就不能做嗎？像是喬家內部，對縉紳錄上所有的官員都有進行詳細的研討。
很不幸的是，這位李孟李大人是喬家內部劃分在了“白字冊”上面，而白字冊是什么意思呢？
可以直觀理解為，這個白字，是白眼狼的白，白吃白喝白嫖的百.......
所以，在喬家三爺的眼里面，方林巖頂著家里的壓力來了BJ當然是十分明智的選擇。
而他將錢借給那個洋人不好評價，卻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比拿來逢迎李孟更劃算的。
至于這位胡六公子的風流事，喬家三爺更是有些不屑一顧，少年時候貪戀美色，做下什么事情都不稀奇，大宅院里面的齷齪事情他見太多了。
于他來說，好女色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要不抽大煙不賭，那就真的已經壓倒了九成世家子（富二代）。
只看這個胡家老六在面對急事的時候不慌不忙，做事之前先留一手，在與自己交流的時候不卑不亢，面對二十八萬兩銀子的時候，居然還明得失，知進退！這就可以說是同輩之中沒幾個人比得上了。
胡雪明見到了喬三爺沉吟不語，還以為自己的話說到了他的心坎上，便接下來恨恨的道：
“這小王八蛋自以為傍上了洋人，成了買辦就高人一等，看看他們辦的什么貨？煤油，白糖這樣的東西！西洋那邊的火輪船隨便運個十艘八艘的回來，賠死這幫王八蛋！”
有道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喬三爺被胡雪明這么一說，心中忽然咯噔一聲。
就他認識旳洋人當中，無一例外，都是相當精明厲害的！那個勞倫特一言不發，卻氣勢不凡，他大宗收購白砂糖和煤油，這其中肯定是有利可圖......
之前喬三爺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可是從正常情況下來說，還真看不出來這兩宗貨物目前有暴漲的可能啊，就往年的走勢來說，直到過年的時候，這兩宗貨物才會有上漲的幅度。
此時胡雪明的話卻一下子點醒了他，這兩宗貨物還有一種暴漲的可能，那就是西洋那邊的船遲遲運不來！！
現在遠洋航運這一塊，幾乎都被把持在了洋人手里面，中國人的話語權很少，那么當然就拿不到任何的內幕了。
在這種情況下，喬三爺很干脆的就端茶送客，然后直接叫來了幾個心腹賬房細細推敲，不過眾說紛紜，有的覺得喬三爺的推斷很有道理，有的覺得有些捕風捉影。
但最后還是一個管事的話讓喬三爺下了決心，這管事道：
“其實這件事說白了，就只有兩個可能而已。”
“第一個可能，這個洋人知道什么內幕消息，那么咱們跟了就是穩賺不賠。”
“第二個可能，這個洋人不知道什么內幕消息，就是在賭，那就看看東家有沒有勇氣和他一起賭一把了。”
喬三爺琢磨了一會兒這管事的話，猛然一拍桌子道：
“你這么一說，倒真有點兒意思了！奶奶的，我喬老三還真的就跟著這洋人賭一把！”
“咱們柜臺上還有三十萬兩銀子吧！全部拿出來跟著他們賭，如果糖和煤油不好入了的話，那就買類似的洋貨。”
這邊喬三爺既然下了令，其余的人就都沒有二話了，凜然尊崇，現在乃是喬家最鼎盛的時候，兩大票號大德通和大德恒匯通天下，已有了銀行的雛形。
固定資產超過兩千萬兩，哪怕是票號里面的流動資金也有七八百萬兩，喬三爺作為家族里面的第二號人物，主持京師票號的首腦人物，要動用三十萬兩銀子那真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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