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 葬禮(下)
安靜肅穆的祈禱廳中，只聽到眾人刻意壓抑的呼吸聲。
格里高瑞冕下面無表情地看著越眾而出的弗雷德，半晌才開口問道：“弗雷德先生，您有什么訴求？”
面對教皇居高臨下的審視目光，弗雷德的喉結迅速滾動了一下，似乎有些緊張，但很快，他就調整好心態，朗聲道：
“尊敬的格里高瑞冕下，我無意冒犯您的權威，但是，父親死的不明不白，我無法接受他就這樣草草下葬！”
“弗雷德先生，我能理解您的痛苦和顧慮，但是我之前也親自檢查過萊托姆執政官的遺體，并未發現任何傷痕，而且，也未發現任何中毒的現象。
所以，您的父親是壽終正寢！”
“冕下，我父親的身體一向硬朗，昨天晚餐時還跟我們談笑風生，怎么會突然之間就無緣無故地暴斃？這其中肯定有問題！”
格里高瑞的臉色陰沉下來，凝聲喝問道：“您在質疑我的判斷？”
弗雷德被教皇凌厲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突，連忙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想再給父親驗一下尸，確認他的死因…”
“所以，您還是覺得我的查驗結果有問題？”格里高瑞的語氣愈發冰冷。
弗雷德額頭冒汗，幾乎承受不住教皇有如實質的威壓，他張了張嘴，卻再也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冕下！”這時候，突然有人發聲，幫弗雷德解了圍，“我認為弗雷德先生的請求合情合理，應該再給萊托姆執政官仔細地驗一下尸。”
格里高瑞冕下目光轉動，看向說話的萊因哈特大帝，淡淡地說道：“陛下，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如果萊托姆的死因有問題，我怎么會查不出來？”
“這可未必。”萊茵哈特大帝笑了笑道，“我所中之毒，您不就一直都沒有搞清楚是什么嗎？”
格里高瑞瞇起了眼睛，定定地看著萊茵哈特大帝。
萊茵哈特大帝也毫不退縮地與之對視。
祈禱廳中的氣氛再次凝結。
柯林冷眼看著廳中對峙的兩人，明白這就是皇權與神權的一次正面交鋒。
但問題是，教皇格里高瑞為什么在重新驗尸一事上如此堅持，難道只是覺得自己的威望受損？
還是擔心會真的驗出什么問題來？
同時，柯林還不時瞥向萊希親王的方向，卻發現這位圣騎士從頭到尾都保持著沉默，仿佛現場發生的一切都跟他毫無關系。
似乎也不擔心這會不會是一場針對自己的陰謀。
就在教皇與皇帝僵持不下的時候，彌黛拉皇后笑著解圍道：“冕下，我相信在場的所有人都非常關心萊托姆執政官的死因。
我們不是信不過您，而是有些東西必須深入探究才能得出正確的結果，您畢竟沒有解刨遺體，恐怕會忽略一些關鍵的東西。”
教皇格里高瑞冷然辯解道：“我是不想無緣無故褻瀆萊托姆執政官的遺體。”
彌黛拉皇后卻針鋒相對地說道：“但我們更關心的是萊托姆閣下的死因，以及元老院眾位執政官的尊嚴和權威！若是有人膽敢悍然殺害一位執政官，那我們一定不能允許他逍遙法外！”
弗雷德此時也已經恢復過來，連忙接口道：“是的，冕下。我也同意對父親的遺體進行解刨，而且，我相信如果父親在天有靈，也一定會同意這樣做！
他老人家在世的時候，將元老院的職責和權威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
話說到這個份上，教皇格里高瑞也不好再強行否決了。
而且，他也注意到，在場的眾位貴族，尤其是元老院的成員們，在弗雷德說話的時候，都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顯然，在場的貴族們都無法容忍帝國的政治秩序被人如此粗暴地破壞。
無奈之下，教皇格里高瑞也只好點頭同意對萊托姆執政官的遺體進行解刨。
很快，一位驗尸官就被招入祈禱廳，面對這么多帝國大人物灼熱的目光，此人還真有些緊張。
但很快，他就收斂心神，取出工具，在眾目睽睽之下刨開了萊托姆執政官的胸膛。
暗紅色的淤血一下子涌了出來，嚇了驗尸官一跳。
也讓在場的眾人紛紛面露驚容。
“死者胸腔積血，死因…心臟破裂！”驗尸官小心地說道。
“等等！父親的心臟為何破裂？”弗雷德急忙大聲問道。
驗尸官額頭冒出絲絲冷汗，仿佛不敢回答這個問題。
教皇格里高瑞強壓下心中的震驚，上前幾步，但在看到那顆裸露出來的破損心臟后，臉上再也無法掩飾地浮現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柯林伸長了脖子，卻看不到靈柩中的情況，但卻知道，真正的好戲，終于開場了。
而就在眾人疑惑驗尸官到底查出了什么時，彌黛拉皇后也上前幾步看向靈柩中的遺體，隨后便也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只是這份震驚就不知道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了。
“萊希親王殿下，您最好親自來看一看。”彌黛拉皇后突然面色凝重地對萊希親王說道。
一直保持沉默的萊希親王似乎才意識到這件事跟自己有關，臉上浮現出幾分迷惑，但也依言來到了靈柩前。
然后，他的臉色也變了。
沉默半晌，萊希親王才皺著眉頭澀聲道：
“沒錯，這是我的劍痕。”
嘩——
在場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愣愣地看著萊希親王。
柯林也懵了，這位圣騎士怎么如此…坦誠？
是有恃無恐？
還是不屑于撒謊？
但同時他也有些疑惑，萊托姆執政官的遺體上不是沒有任何傷痕的嗎，這一點教皇格里高瑞肯定不會看錯，那怎么會心臟上卻出現了一道劍痕？
什么樣的劍術能在不傷害皮膚的情況下，直接刺透心臟？
或許知道在場的不少人也有同樣的疑惑，彌黛拉皇后半是解釋，半是質問地說道：
“萊希親王，聽說您有一招劍術名叫‘裁決’，能夠跨越空間的限制，直刺敵人的要害，是不是？”
“是的。”萊希親王面色依然淡漠。
“那您覺得，還有別的方法能夠在絲毫不傷表皮的情況下，直接刺穿心臟嗎？”
“據我所知，沒有。”萊希親王淡淡道，“你也不用拐彎抹角了，我可以直接告訴你，萊托姆執政官的傷，確實是我的‘裁決’制造的。”
嗡——
祈禱廳內頓時響起了各種小聲的議論聲。
顯然誰也沒想到萊希親王竟然承認得如此干脆。
但更讓他們沒想到的是，萊希親王居然再次開口否認道：“但萊托姆，不是我殺的。”
這下，議論聲更大了。
彌黛拉皇后璀然一笑，繼續追問道：“親王殿下，您既然否認殺死萊托姆執政官，那么，又如何解釋這道劍痕呢？”
“我沒法解釋。”萊希親王的回答依然是這么的干脆利落。
柯林這會兒都有些無語了。
這位親王是不是覺得自己的武力冠絕天下，就可以憑此橫行無忌？
現在連這樣的栽贓都不在乎了？
但這可是元老院的一位執政官啊！
是站在帝國政壇最頂端的幾位重要人物之一！
尤其萊托姆還是圣洛倫佐家族的元老，是萊希親王的親叔叔！
一旦這個罪名坐實，萊希親王就算再怎么強大，也無法避免眾叛親離的下場。
此時祈禱廳內的眾位貴族的眼神也都漸漸變了，尤其是元老院的成員們，他們無法忍受這樣一個破壞規矩的人，哪怕他是圣騎士。
萊希親王似乎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后知后覺地說道：“我說過了，人不是我殺的。”
依然是那么的霸道，那么的直接。
但僅憑這樣一句話，是肯定無法服眾的。
彌黛拉皇后似乎想為萊希親王開脫，便問道：“那么親王殿下，您覺得，還有誰能模仿這招劍式，留下這樣的劍痕？”
“沒有人。”萊希親王斷然道，臉上帶著自矜的傲意。
柯林嘴角抽搐，都快無語了。
這個時候你真的應該驕傲嗎？
或許是一直以來都習慣了用武力解決一切，習慣了圣騎士的名頭一亮出來，眾人皆奉他為神靈的化身，萊希親王估計都已經忘了該怎么去應對詭譎狡詐的陰謀和陷害了。
或許他真的以為，自己身為圣騎士，所說的一切別人都理所當然應該相信。
但這樣的鐵證在前，就算萊希親王說了自己沒殺人，能服眾嗎？
柯林掃視一圈，得出了一個否定的答案。
萊希親王有殺人的動機，現在又有了無法辯駁的證據，那基本已經可以宣判他有罪了。
彌黛拉皇后笑盈盈地說道：“親王殿下，您這可就讓我們為難了。您一面說自己沒有殺人，但又說除了您沒有人能造成這樣的傷痕，這…”
教皇格里高瑞開口道：“親王殿下，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您怎么就能肯定無人能模仿出這一道劍式呢？”
萊希親王淡淡地看了教皇一眼，卻沒有接茬，但眼神中透露出來的卻不是感激，而是覺得教皇的說法玷污了自己的劍術。
坐在輪椅上的萊因哈特大帝終于開口了，只聽他冷冷地對萊希親王道：“叔叔，如果您無法自證清白，那我也只好判您有罪了。”
萊希親王凝視著萊因哈特大帝的眼睛，卻沒有說話。
萊因哈特大帝目光深沉，毫不畏懼地與自己叔叔對視，同時口中宣判道：
“萊希·圣洛倫佐，我在此以光輝帝國皇帝的名義，剝奪你的親王爵位，并驅逐出境！
除非你能找出真兇，否則，請不要再踏入御龍城半步！”
萊希親王面對皇帝的審判，臉上依然沒有什么表情，凝視了萊因哈特大帝半晌，沉默不語。
祈禱廳內的氣氛逐漸凝滯，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恐怖至極的威壓籠罩下來，讓他們無法呼吸。
柯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這位圣騎士一時沖動，大開殺戒。
時間仿佛停止了。
似乎是一剎那，也似乎是過了好久。
等眾人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那位驕傲的圣騎士，竟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在祈禱廳中。
柯林皺了皺眉，顯然是沒有料到這位萊希親王竟然就這么一聲不吭地走了。
他這一走，幾乎就坐實了謀殺萊托姆的罪名。
除非，他能找到真兇。
但柯林卻對此不抱什么希望。
而且他也想不出，皇帝皇后他們到底是用的什么手段，怎么會讓萊托姆死在萊希親王的成名絕技之下？
就連萊希親王自己都承認，這一招劍式只有他自己才能使出來。
那他還能怎么辯解呢？
估計是實在無言以對，這位驕傲的圣騎士才會選擇突然離去。
于是，萊希親王終于被萊因哈特大帝成功地擠出了帝國政壇。
從此之后，光輝帝國就真的回到這位皇帝的掌控中！
這時，萊茵哈特大帝的聲音再次響起：
“好了諸位，讓我們繼續為萊托姆執政官致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