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夜探
踏踏踏…
沉重的腳步聲中，一隊全副武裝的侍衛巡邏而過。
火把的光亮隨著他們的遠去漸漸消散，庭院再次被黑暗籠罩。
角落的陰影中，柯林緩緩加快了步伐，順著那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他逐漸來到鳳蝶堡的西北角。
一股濃烈的騷臭撲面而來，差點將柯林熏暈過去。
那是馬糞的味道。
柯林這才意識到，自己來到了馬廄。
該死的！
柯林暗罵一聲，血腥味被馬騷味掩蓋，他有點難以分辨源頭的方位了。
但好在，此處已經位于鳳蝶堡的邊緣，柯林便在附近一一搜查起來。
很快，他就再次找到了那股血腥味的來源——鐘樓。
這是一座經歷了百年風雨的老鐘樓，斑駁的外墻和上面爬滿的藤蔓都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剛好凌晨一點整，古老的鐘樓發出沉悶沙啞的聲響。
柯林躲在不遠處的陰影里，卻沒有立刻上前。
因為，就剛才這么粗略查探了一下，他已經在鐘樓周圍發現了三處暗哨。
這里肯定有問題！
不過，柯林卻沒有把握在不驚動暗哨的情況下進入鐘樓。
就在他準備就此離去的時候，鐘樓厚重的大門突然打開了。
吱呀聲中，一個輪椅被推了出來。
輪椅上的男人看不清面容，但柯林卻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莫里森伯爵的父親——弗朗哥·莫里森。
老伯爵死后，原本其子弗朗哥才是爵位的第一繼承人，但可惜，弗朗哥多年前在一次戰斗中身受重傷，癱瘓至今，所以，伯爵之位才讓他的兒子，也就是老伯爵的孫子賽肯·莫里森繼承。
柯林看著弗朗哥遠去的背影，心中閃動著各種念頭。
最后，他還是悄悄跟了上去。
弗朗哥的輪椅速度不快，正沿著鳳蝶堡的中軸線往內庭走去。
沿途遇上了一波巡邏的侍衛，他們立刻停下來向弗朗哥行禮問候。
從他們的問候聲中，柯林也確認了弗朗哥的身份。
又跟了一段距離，眼看弗朗哥就要進入主堡，柯林故意加大了腳步聲，從陰影里走了出來。
弗朗哥果然也停了下來。
“安格列子爵？”借著清幽的月光，弗朗哥認出了柯林。
“您是？弗朗哥騎士？”柯林裝作一副偶遇的樣子。
不過，這確實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之前的默哀儀式和歡迎宴會弗朗哥都沒有出席。
這位弗朗哥騎士看起來五十多歲，氣質陰沉，面容瘦削，雙眼狹長，薄薄的嘴唇毫無血色，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長年的癱瘓生涯將這位曾經頗有名氣的北境騎士摧殘得憔悴至極。
“您這是？”
“哦，深夜睡不著，出來轉轉，希望沒有打擾您。”柯林笑著走上前。
果然，血腥味越發濃烈起來。
“當然沒有。我也是睡不著，所以才出來轉轉。”弗朗哥的頭點了點，眼睛看著自己的右手。
柯林正疑惑間，推著輪椅的侍女輕聲解釋道：“子爵大人，弗朗哥大人想跟您握手。”
柯林這才微微俯身，握住了對方枯瘦的右手。
冰冷滑膩，像是握住了一條死魚。
“抱歉，我身體不便，所以才沒有參加您的歡迎宴會。”弗朗哥歉意地笑了笑。
“不必客氣。”柯林趕緊松開對方的手，笑道，“您是為了抗擊巨魔才受的傷，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騎士。”
弗朗哥自嘲一笑：“我不過是個被巨魔擊敗的可憐蟲罷了，倒是您，風吼堡外殲滅巨魔十萬大軍，王城之前又親手斬下巨魔皇帝的頭顱！
這樣的戰績，才是當之無愧的北境英雄，騎士的楷模！
若不是我身體不便，肯定要向您致以最崇高的騎士禮節！”
柯林連連擺手，謙虛道：“這還要多虧了將士們奮勇殺敵，我可不敢獨攬功勞。”
弗朗哥笑了笑，然后話鋒一轉：“賽肯是不是跟您說他想要迎娶妮娜小姐？”
“是的。葛瑞絲夫人確實曾請求薇拉幫忙為伯爵牽線。”柯林以為對方也想幫兒子說情。
但沒想到，弗朗哥卻緩緩搖頭：“您能不能轉告薇拉小姐，請她不要同意這場婚事？”
“哦？為什么？”柯林這下疑惑了，這個莫里森家族不是“圣希爾德貴女控”嗎，怎么這位反倒不希望自己兒子迎娶妮娜？
弗朗哥臉上的表情有些陰沉，猶豫片刻后，才出聲問道：“子爵閣下，您知道莫里森家族為什么執著于求娶圣希爾德家族之女嗎？”
“為什么？”柯林饒有興趣地問道。
“您應該聽說過‘血統純化’的理論吧？”弗朗哥反問道。
柯林點點頭。
這其實是道恩學士告訴他的，簡單來說，就是這個世界的人堅信血統是家族后裔實力上限的重要決定因素。
圣騎士家族之所以能夠不斷誕生圣騎士，就是因為他們高貴神圣的血統。
所以，光輝帝國的貴族們曾有段時間瘋狂追捧出身圣騎士家族的貴女，想方設法地將她們迎娶回家，試圖借此純化自家的血統。
然而，現實卻是殘酷的。
光輝帝國建國至今，圣騎士家族的數量卻根本沒有增加，那些娶了幾代圣騎士家族之女的貴族發現，自家的后代根本沒有實力上的提升。
反倒是因此讓圣騎士家族的勢力借著聯姻的手段蔓延開來，他們試圖純化血統的行為，只是幫助圣騎士家族鞏固了統治而已。
于是，漸漸地，貴族們也不再對圣騎士家族之女孜孜以求了，聯姻也變得更加務實起來。
但只有這個莫里森家族是個例外，他們似乎仍然沒有放棄血統純化的理論，還在堅持追求著圣希爾德家族之女。
弗朗哥一臉鄭重地說道：“莫里森家族受這個理論的毒害甚深，族人們礙于祖訓，和長年形成的傳統，已經看不清現實了，所以，我希望您能夠幫我阻止這個悲劇延續下去。”
“悲劇？”柯林愣了愣，“這個怎么也不至于是悲劇吧？”
弗朗哥臉上浮現出痛苦之色：“您可能不知道，我本來是有兩位兄弟的，但他們一位早年夭折，另一位…剛出生就是畸形，估計也活不了幾年，還要忍受非人的痛苦，這才被父親忍痛殺死…
還有我的孩子，賽肯其實也不是唯一一位，但他的兄弟姐妹們…呵呵，卻不是癡呆，就是殘疾！
所以，圣希爾德家族的血統對于我們來說，已經不是一種恩賜，而是詛咒！”
柯林這才明白了弗朗哥所說的悲劇是什么意思。
看來，長期的聯姻，已經讓莫里森家族的基因漸漸被圣希爾德家族同化，導致他們明明不是近親，卻勝似近親。
所以，近親結婚導致的惡果也就逐漸在莫里森家族后裔身上顯現出來了。
而這種惡果，在不懂遺傳學的弗朗哥眼里，也就成了一種血脈詛咒。
“好的。我會將您的請求轉告薇拉，不過，我想提醒您，您的母親可是對這場聯姻非常看重，所以…”
“太感謝您了！母親那里，我會親自勸說。”
柯林心里暗嘆，這個莫里森家族可真夠糾結的。
也難怪他們嫡系這一支三代單傳，人丁不旺，原來都是自找苦吃。
之后兩人便又隨意閑聊了一番，柯林發現，這位弗朗哥對于當前北境的局勢倒是頗為樂觀，認為現在的混亂只是暫時的，不用多久就會平靜下來。
柯林不知道這位弗朗哥只是在故意客套，還是因為長期封閉在堡內，對外界的風云變幻有些遲鈍。
不過，他也不打算多深究。
他更感興趣的是，對方為什么要在深夜進入那座鐘樓。
而那里為何又會彌漫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當然，柯林也知道這樣的問題不可能直接問弗朗哥，于是陪著他瞎侃了一通后就告辭離去。
望著柯林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中，弗朗哥忽然開口問道：“他跟了我們多久？”
推輪椅的侍女搖搖頭：“我也不能確定。”
弗朗哥瞇起了眼睛，目光中閃爍著森冷的光芒，低沉著命令道：
“鐘樓那邊再多加些人手。”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