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之上,交杯換盞。
三兩杯粗酒下肚,大家的話也多了起來。
水果攤的老鄭埋怨最近的生意不好。他聽說未成年人的錢好賺,就想搬到學生街去做生意。
當然想做什么新的生意,他也沒想好。
而小周喝了兩杯,擺擺手 “老鄭,你這算輕松的我跑外賣,一單七塊,累到死,也掙不了多少錢”
他吃了兩口小炒肉,又罵道 “媽的,好不容易賺一點錢,客戶一投訴,要扣一大筆。今天說態度不好,明天說送餐太慢,媽的,寫字樓里的沒一個好貨,我容易嗎我”
做快遞收發的李叔聽到這話,有些不屑地晃了晃腦袋 “我們天天收發快遞,難道就不累嗎工作量又大責任又大,要是有其他門路,我們早就不想干了。”
而他的老婆孫媽也幫腔道 “對啊對啊,那個小徐你知道吧上個月才來,沒做多長時間,就辭職不干了。你猜他怎么說他說,這收入是高,但是快遞公司丟一個快遞賠十倍,事情又多,實在是干不了”
女人的話確實多,李叔三兩句的事情,給孫媽講出了一篇來。
“唉,又想錢多又想時間多,孫媽你這是想得太多了吧”
小周說道,又回過頭來看杜非羽 “看來,也就老杜這邊比較舒服啊。”
杜非羽謙虛地搖搖頭,表示自己的早餐店,也就是做個薄利多銷。
“薄利多銷那掙得不少啊”有人感嘆道。
經歷過花洋夜市的波折,杜非羽已經深知不能露富的道理,只是假裝苦悶地喝了一杯酒,感慨道 “哎,你不知道我這邊的難處天天為了做早餐,晝夜顛倒,到頭來扣掉成本,也就掙個溫飽錢。”
杜非羽說的是也是實話,早餐店的確辛苦。然后酒桌上就有人瞎起哄了,說什么有一個阿白在,老杜還不是得晝夜顛倒么 杜非羽也有了些許醉意,見老范只是開玩笑,也沒有在意。便大呼吃菜喝酒,融入到酒桌的氛圍里。
說實話,他還是挺喜歡這幫老實人的。
一群人正在一起吹牛,門口走進來了幾個油頭粉面的人。
他們大都西裝革履,衣著整潔。
邊上有幾人賠笑,而當中站著的幾人,氣勢不凡,肚子也大都有了點坡度。
“這家飯館還挺干凈的吧于經理啊,我們就在這隨便吃點吧。”
站在正中的一個高胖男人說道。
他的聲音穩重而深沉,杜非羽看那氣質,斷定他是應該是混跡商場多年的老江湖。
“好,就按蔣老板說的辦。”
而被稱為于經理的那個人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樣子,只是不住地哈腰點頭。
他們在杜非羽的隔壁桌入座。
那于經理一到點菜的時候,就完全變了個樣子。
之前點頭哈腰的卑微全都不見了,臉色變得嚴肅又刻薄,拿著菜單就開始挑。
“你們這有什么魚啊”
“這個季節主要是青魚,草魚,黑魚”
“河魚不好吃,有海魚嗎”
“海魚的話有帶魚。”
“冷凍的”
“對。”
“冷凍的帶魚怎么吃你們這有青斑么”
“沒有。”
“牛尾魚也行,金昌魚有么”
“不好意思也沒有”
“那什么都沒有怎么點嘛”于經理似乎有些生氣,“把你們老板叫來,我們說幾個菜,總有會做的吧”
蔣老板按住旁邊的于經理,搖了搖頭 “我們就是隨便吃點,主要大家聊聊天,沒什么好計較的。老陳啊,你說是不是”
旁邊被稱為老陳的人點點頭 “反正是出來閑逛,這種檔次的小飯館,于經理啊,你也別指望什么大吃大喝啦。”
“對對對,哈哈哈,說得有道理”
三人大笑起來,言語間的優越感,反而讓邊上點菜的服務生有些尷尬了。
接下來的事情更加麻煩。
三人顯然是好酒店呆慣了,忘了飯館怎么吃飯。
一會兒說這碗筷不衛生,一會兒覺得服務生記菜名太慢,蔣老板有些不滿地搖了搖頭,嚇得小服務生把水都給倒桌上了。
范明他老婆眼看小服務生不中用,趕緊自己親自上陣,端菜送水。
三人倒是很有大家風范,再沒有發脾氣,只是先嫌棄頭盤菜不好吃,又嫌棄肉的口感發硬。
然后他們又很有大家風范地把他老婆叫住,然后語重心長地指導了一番。
只聽蔣老板鄭重地緩緩說道 “老妹啊,你這端菜吧,手勢要平,不然,菜容易撒。還有,態度不要太差,跟你講,我們都這么大年紀了,什么人沒見過要謙虛,我們這是在幫你們飯店”
老范在杜非羽邊上聽到有人在教訓他老婆,心里有氣,回頭就想找他理論。
沒想到,那蔣老板大手一點,輕描淡寫地點了三瓶茅臺,卻把老范給憋了回去。
他這飯館基本上都是平民來吃,庫房里的幾瓶茅臺,標簽都快放爛了,也沒有人買。
畢竟都是小老百姓,平時高興喝點小酒,普通的汾酒大曲也就應付過去了。
上手就來三瓶茅臺,這小酒喝得,卻是不小。
今天這伙人連點三瓶茅臺,把這小飯館的庫存都給點完了。不出意外的話,這是一桌大單。
給錢的就是大爺。
老范翻了一遍他們點的菜單,愣了五秒,只好回到杜非羽身邊靜坐,接連喝了三杯悶酒。
“媽的,有錢了不起。”
他說了一句狠話,卻連聲音都不敢太大聲。
“哎,蔣老板,這家店大概就這樣了,怎么點都點不了多貴,你也別太介意。”
被稱為陳老板的人在餐桌上調侃道。
蔣老板笑著回答“那陳老板是開酒店的人,當然看不上這樣的地方了”
幾個人哈哈大笑,而杜非羽這桌的人卻都陷入了沉默。
杜非羽瞇著醉眼環視了一圈,發現桌上三百六十行的眾人,此時全都是一副樣子 他們的臉是憤怒的,心態是不平衡的,但他們的肩膀卻是縮著的。
杜非羽對此沒有理會,只是坦然坐著,照常吃菜,照常喝酒,笑著給大家敬酒。
他一邊喝,一邊側耳聽隔壁桌的談話。
聽了一段以后知道了,那個蔣老板和陳老板都是大老板,那個陳老板似乎在花洋市有一家很大的酒店。
那個于經理似乎是基金公司的經理,最近應該是出了什么新的理財產品。
其他的幾位杜非羽并不知道姓名,只知道他們的身份應該都不一般。有些是高管,有些是做金融的。
對杜非羽這一桌的販夫走卒來說,他們就是食物鏈的頂端。
小周的電瓶車還停在外邊,而電瓶車的旁邊就是他們的轎車。
杜非羽不認識那些牌子,只見一個標志長得好像三叉戟,一個車標是一串長長的花體字洋文。
不過大家都知道那東西不便宜,因為車上的每一塊油漆都亮得晃眼。
大概是蔣老板他們開了個什么會,突然間就突發奇想,隨便就找了家飯館吃飯。
而這位于經理顯然是有事相求,看這飯店掉檔次,心里著急,嘴上又不好說出來。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無論穿著什么皮,內心也是大同小異。
杜非羽哼了一聲,只是嚷道 “來來來,怎么冷清下來了喝酒啊”
眾人聽到這話,就重新開始鬧了起來。
而蔣老板那邊一伙人不高興了,于經理站了出來,很不耐煩地喊道 “喂,隔壁桌的,你們安靜點行不行”
這邊的人一聽,這他媽也能忍小周是個急性子,當場暴起,一通粗話 “艸我只準你們牛逼,不準我們講話有錢了不起啊”
沒想到隔壁桌的老板經理們聽到了這句話,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非常不屑地笑了。
那意思,就是把小周當成了一個笑話來看。
狗想咬獅子,獅子難道還要咬回去 小周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而尷尬,呆呆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眾人自告奮勇,紛紛參戰,要救小周于水火之中。
而隔壁桌也喝得有點多,開始躍躍欲試。
兩邊竟然就這樣吵起來了。
杜非羽這邊都是底層人士,教育程度也不太高。
除了激動地站起來手舞足蹈,在那邊狂飆臟話,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而隔壁桌的人都是穩穩坐著,冷冷靜靜,又是冷嘲熱諷,又是半開玩笑,玩得不亦樂乎。
李叔眼看不成,馬上推出了核武器孫媽。
孫媽一叉腰,罵道 “有錢了不起啊”
那邊于經理談笑風生 “不好意思,有錢就是了不起”
“你們一個個裝什么大頭蒜嫌七嫌八的,有本事別在這飯店吃啊”
某高管只是呵呵一笑 “我們吃多少,就付多少錢。怎么,只讓賺錢,不讓批評我們這是為了改善飯店的服務質量著想嘛”
那邊的人全都點頭稱是,而老范作為店主,早就已經被他們摁成啞炮了。
“你們為富失仁”
“哎,大媽啊,是為富不仁嘖嘖嘖,沒文化真可怕”
“得了,跟他們這幫人計較什么沒文化也沒地位,每天也就口嗨喝酒來找樂趣了。”
隔壁桌眾人大笑,孫媽還要講,于經理一拍桌子,喝道 “大媽,你一個月掙多少,還在這里說啊”
孫媽一叉腰 “我一個月賺得可不少可以賺到一萬”
那邊的幾個人相互望了一眼,笑得更加狂妄了,似乎世界上根本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
“一個月一萬”
陳老板聽完,笑著拍出一張卡 “老板我要加菜加酒今天我們不點到兩萬塊,我們就不回去了”
“你知道你們這一帶的房產是誰開發的你們知道這幾位都是什么身份”
“你們看樣子,都挺缺錢的吧沒事沒事,我也不是歧視你們,你們這是付不起飯錢了,要老板代付嗎”
蔣老板坐在正中,很穩重地把胖手一揮 “沒事,老板,那就給他們結賬嘛。出來吃個飯,最重要的,是開心。”
杜非羽已經喝了個大醉,之前一直迷迷糊糊地不說話,聽到這里,哐地一聲放下了酒杯,就直接站了起來。
“蔣老板,樹不能沒皮,人不能沒臉。這一桌可是我的客人,你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