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非羽聽方欣欣問了,就禮貌地回答道:
“剛剛我只是說,原來你也看肥貓的作品。沒想到卻發生了意外情況。”
方欣欣一聽就覺得好奇:“什么意外情況?”
杜非羽笑了:“這不是被姑娘從閱讀區請到了休息區嗎?我本來還在以為,你是要和我好好討論一下這個叫做肥貓的作者呢。”
“才…才不是!”方欣欣有些氣鼓鼓地跺腳,“閱讀區就是不應該講話的!”
杜非羽連忙答道:“對,你說得一點沒錯。文明是靠你我他共同維護的,任何小細節都不應該放過。”
“嗯,你說得對。”方欣欣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又覺得不應該點頭,不由得皺了皺眉,對杜非羽說道:
“你這人怎么回事?說話怎么沒頭沒腦的,你是在消遣我嗎?”
杜非羽搖頭:
“這話就說得過分了吧?姑娘,我覺得有些委屈。”
“你怎么又委屈了?”
“不是你把我拉到這來的嗎?我還以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講呢。”
“什么重要的事?”
“就比如…你想要借走那本書,所以想來和我商量一下。”杜非羽回答道。
這是什么回答?
方欣欣本以為眼前的這個男人可能會說出一些輕薄的話語,所謂“重要的事情”,沒想到就是一本書。
方欣欣撲哧一聲笑了。
“你要是喜歡那本書的話,就拿去好了。我不急著看的。”
杜非羽陪著笑,笑得很陽光。
“其實我只是被那本書的封面吸引了,是不是真的要借走還說不定。我就是看你也想拿那本書,還以為是你要借呢。”
“啊,其實我也是看了那本書的封面…”
“啊,什么,原來是誤會嗎?”杜非羽笑了,裝作有些吃驚地抓了抓頭發,隨后話鋒一轉,“不過我覺得,現在的小說大都少了些內核,就像那本書的封面,非常漂亮,看完卻也什么都沒留下。”
方欣欣眼睛一亮:
“為什么這么說呢?”
杜非羽見勾起了方欣欣的興趣,便繼續侃侃而談:
“一本書放在眼前,引起我注意的可能是開頭的一句話,一個場面,一種設定,或者是一個很有張力的描寫。但是,是什么促使我有興趣一直閱讀下去呢?是其中的情節,是其中的情懷,是作者處理情節和情懷的耐心和功力。那又是什么讓我一直記住一本作品呢?是人物,是內核,是看完了整個故事之后,我徹底明白過來,作者想要講什么。”
他看了一眼方欣欣,發現她保持著洗耳恭聽的狀態,便繼續神態自若地發表見解:
“但現在的情況如何?讀者失去了耐心,作者也同樣失去了耐心。我做一個不恰當的比喻,一個個作者,無論高高在上,還是卑微入土,無不在字里行間,做著讀者的舔狗。不停地研究著爽點,不停地迎合著讀者的喜好,只想要讓看的人爽,爽得不省人事,回來之后,卻落得讀者一句,不過如此。”
這樣的比喻有些微妙,方欣欣聽得面色微紅,嘴角卻掩不住笑。她問道:
“那你覺得作者要怎么辦呢?我覺得像現在這樣寫,放松地看一看,不也挺好的嗎?大部分小說的閱讀層次本來就不高啊。”
說完之后,她又補充了一句:“我不太懂,我只是這樣推測的。”
杜非羽笑道:
“一開始吸引人的,是下筆的技術;但最后讓人記住的,卻是作品的格調。技術可以學,誰都有機會讓讀者爽得不要不要的,但是格調難學,這就是我說的內核。這樣的內核就是道理本身,而這些道理,本來就支持著社會的運行。所以我認為,只要有技術的支持,格調就可以得到傳播。”
“你的意思是,可以用通俗小說的技術,去傳播一些本來很高深的道理嗎?”
方欣欣問道,杜非羽聽著心里一喜,嘿,還學會搶答了。
但是他完全沒有露出多余的表情,只是溫和地點頭道:
“說得不錯。文字本不只是娛樂的工具,還應該有所思考。但是一味思考的文字,只是書呆子的游戲。把自己感悟出來的道,淺顯地、動聽地說給別人,這才成了小說,成了故事。”
看見方欣欣臉蛋紅紅的,眼神已經閃閃發光,杜非羽便有條不紊地做出了自己的總結:
“其實總體說來,讀者和作品之間,不正像是愛情的味道嗎?正如米蘭昆德拉所說,當你想要和一個女人上床,那這就是欲望;而當你想要和一個女人一起睡覺,清晨一起醒來,這種東西,才叫做愛情。”
雖然還遠不到所謂殺手锏的地步,但在總結最后引用名人名言這一下,老杜愿意稱之為絕殺。
方欣欣的眼神,此時已經柔和了許多。過了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
“真是的。我今天,竟然遇到了一個哲學家。”她抿嘴笑道,“你這人…還挺有趣的。”
杜非羽正要回答,突然一只手就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那是當然。只不過呀,在你遇見他之前,我就已經遇見了。”
一道清澈的聲線從背后傳來,隨后幾本書籍被放在了杜非羽面前的桌上。
杜非羽只覺得冰寒之氣透骨而來。不用回頭他都知道,現在站在自己背后的是什么人。
方欣欣順著聲線望去,看到了杜非羽身后的長發女子,身軀竟不由得為之一震。
如冰雪一般清麗絕倫的氣質,如無機寶石一般完美的外貌,雖然服飾非常簡單,卻在不經意間給人一種疏離的冷艷感。
然后阿白款款地坐在方欣欣的旁邊,溫柔地沖她一笑:
“你的話題,可以和我一起分享么?”
剛才帶給方欣欣那種不可接近的冷艷感,此刻完全消失了。仿佛所有冰川都變成了春花綠柳,竟令人忍不住想接近。
沒見過這么好看的女孩子。方欣欣不由自主地想道。
方欣欣對于自己的外表其實頗有自信,加上一身完美的穿搭,她向來不介意學院里的男生把自己和誰放在一起比美。
但是阿白不一樣。
方欣欣覺得,從內而外,這個女子過于美麗,美麗得似乎不屬于人類一樣。
她的心里產生一絲畏縮。她手忙腳亂地拿起自己的提包,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那個…嗯…看來,我…應該走了。”
她站起來就想走,卻被阿白輕輕地拉住:
“別呀,我只是感覺你們講的內容挺有趣的,就是…想要跟著聽聽唄?”
誰能拒絕阿白的請求呢?
方欣欣又坐了回去。阿白笑瞇瞇地看著兩人,手還放在杜非羽的肩上。
杜非羽這下心里有些打鼓了。
心中閃過了無數套應急預案,最后杜非羽終于在數秒鐘內做出了決定。
他的表情只展現出了一絲自然的意外感,隨后就很和善地笑了起來。只見他把阿白的手輕輕拿下,然后對她說道:
“阿白,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花洋大學設計系的方欣欣,剛剛在看書的時候遇見的,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有很多的共同話題。”
“哦,真的么?你是學設計專業的?”阿白一副驚喜的神情望向方欣欣。
但杜非羽知道她的內心里一定是朝自己“呵”地冷笑了一聲。
要問杜非羽為什么知道,那是因為他感到自己周身的寒氣飄散不去。而且連他旁邊的飲水機里,都結出了一層薄冰。
而那邊的方欣欣也是“啊”地一聲。她明明都還沒向杜非羽做自我介紹呢,怎么就讓杜非羽給介紹了出去?
不過她也沒多問。至少口頭上解釋過去,場面上就不會難看。
于是她點點頭:“對,主要是服裝設計這一塊。”
阿白的嘴巴微微地做出了一個“O”型。看來杜非羽說得也不離譜,這確實是一個寶藏女孩。
隨后杜非羽和白十七兩人也做了自我介紹。不知道是阿白進入狀態很快,還是方欣欣和阿白兩人確實有得聊,方欣欣從一開始的畏懼、戒備,漸漸變成了一個侃侃而談的話匣子。
“白姐,你也是學設計的嗎?
“不是哦。我只是略有一些興趣而已,比不過你們專業的啦。”阿白笑道,又指著杜非羽說道,“你看,老杜穿的這件半長袖,就我給他隨便做的。”
方欣欣一看就樂了:“我說怎么回事嘛!之前就覺得有些奇怪!”
兩人笑作一團,杜非羽可笑不出來。一方面是阿白講的東西自己聽不太懂,另一方面是兩個姑娘站在同一陣線取笑自己,換誰都不會太開心吧。
爾后方欣欣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繼續說道:
“不過我覺得很有設計感。整個衣服的版型很簡潔,但是穿起來很有動感。只是我覺得啊,拿給姑娘穿可能會合適一些!”
“我就說是女裝…”杜非羽心里暗暗說道,但也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偉大設計師的早期作品,他能說啥?可可香奈兒在中學時期,還做過一條艷俗得穿不出去的裙子呢。
接下來阿白讓杜非羽把平時做出來的成品拿給方欣欣看。杜非羽這就順理成章地拿到了方欣欣的微信。
方欣欣看著那些設計,才相信阿白確實不是學設計出身的。那些成品的手法都很粗糙,用的材料也不是很講究。但是其中透出的獨特風格,卻不是哪個設計系的學生可以學出來的。
或許和杜非羽剛剛說的一樣,技術誰都能學,但是內核和格調,卻很難被模仿。
方欣欣知道,這種東西就是才華。
“不尋常…”方欣欣嘆道,“我今天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我們就是做買賣的小市民而已,有什么不可思議的。”杜非羽自我調侃道,但方欣欣卻是很認真地搖了搖頭:
“不,那個,老…老杜,我是很少這樣去夸別人的。這不是什么恭維話,我是認真的。”
不知不覺間,他們交談到了正午時分,三人都很愉快。方欣欣一看表,“呀”地驚叫了一聲。
“我下午還有課,我得回學校了,改天咱們再一起玩。還有,白姐,有時間的話,來花洋大學聽聽課怎么樣?我們學校的設計系在全國都挺有名的,我說不定還可以給你介紹些同學呢。”
她轉頭又看了看杜非羽,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那個…老杜,你一定一定要好好陪著白姐,她以后,可有前途了。”
杜非羽禮貌地點了點頭。
“那是,未來的大師,怎么看都是保值增值的首選啊。”
三人笑過,揮手告別。氣氛稍定,阿白回過頭來,瞇起她的狐貍眼,望著杜非羽。
“宗主大人,奴家該說說您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