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白不說話了。阿白沒意識了。阿白的呼吸斷斷續續。
在阿白軟軟地躺在懷里的那段時間里,杜非羽感覺整個世界都停止了。
孤獨感。雖然杜非羽從來不承認這種軟弱的產物,但在確認阿白昏迷的那一瞬間,那種念頭很快地閃過了他的腦海。
不過杜非羽的心態并沒有受到影響。他抬起阿白纖細的手腕,確認只是妖力流通出現了障礙。應該是這一段時間以來又累又餓導致的。
他有些后悔之前毫不知足地使用阿白了。
提氣一運,杜非羽就感到了一陣強烈的眩暈。他這才想起,現在自己是一滴靈氣都沒有了。
“只能用那個方法了…狐貍啊,你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嗎?”
杜非羽對阿白說著,手卻沒有慢下來。他兩手在阿白的腋下一點,隨后一手按在她的胸口,一手蓋住她的小腹,開始用自己的身體來引導阿白體內靈氣的流動。
而他全身的經脈,將要直接受到雪狐寒氣的沖擊。
冰冷的氣浪瞬間在地上凝出了一圈爆裂狀的霜痕。附近的路燈、樹木和杜非羽的臉上,都被白霜蓋滿。
寒冷刺痛著杜非羽的全身。他咬牙堅持了十余秒,阿白的呼吸才終于恢復了平穩。
毛哥烤肉的爐子也被寒氣沖滅。他這才意識到杜非羽的異常,忙過去詢問情況。
“沒事,她身體不太好,有點累了。”
杜非羽一邊回答,一邊把阿白橫抱起來,緩緩離開。
毛哥愣在原地好一陣。
“我只是想問你臉上怎么都是冰…”
“你別走!你別走!”
橋洞下,昏迷中的阿白帶著哭腔喊著,拼命地試圖抓到什么東西。
杜非羽只能緊緊握住她的手,等待著她醒來。
終于,她的身體平靜了下來,那雙會說話的青藍色眼睛也緩緩睜開。
“啊…”
她呻吟著,慢悠悠地扭動身子,試圖坐起來。
“你醒了。”杜非羽說道。
“奴家又失態了呢…”阿白用嬌軟的聲音喃喃道。
“你很努力了。但下次不許瞞著我,聽到了嗎?”
但阿白卻裝出了一副沒聽清的樣子。
“…啊?你說什么?”
“我說你下次…”
“好好好!下次不會…”
阿白打斷了杜非羽的話,又有些興趣索然地說道:
“偶爾…偶爾也為人家生氣著急一兩次不行嗎?”
“我現在沒工夫生氣,畢竟還有正事要做。”
阿白幽幽嘆了一口氣。
“嗯…那現在,咱們去城南買菜?”
杜非羽搖頭:“不,今天休息。走吧,我請你吃飯。”
吃飯。這兩個字對于最近的杜非羽來說可真是個草率的詞。他都想不起來自己上一頓吃的是什么東西了。
走進小吃店,一人點了一份青菜面。阿白的面上多了一個煎蛋,杜非羽自己又另點了一塊豆干。
清澈甘美的面湯,雪白筋道的面條,雞蛋煎至兩面金黃,咬開以后,卻仍保留著溏心的口感。
久別重逢的這一頓飯,吃得杜非羽和阿白身心一陣爽快。
“給我加了個蛋,想討好我?”阿白似笑非笑。
杜非羽滿臉堆笑:“以后還要多仰仗白姑娘的幫忙,你就是要再加根香腸我也給。”
阿白笑瞇瞇地,沒有回答。事實上,這么久沒有好好吃飯,兩人的饑餓又豈是一碗素面可以解決的?
但兩人愣是都不說破。
桌上就剩那塊豆干沒動。
兩人互相謙讓,筷子都是抬起了又放下。
僵持了一會兒,只見杜非羽突然大驚失色地往門外一指,阿白就下意識地回頭看。等她意識到上當的時候,老杜已經一筷子把那塊豆干塞進她嘴里了。
“…里鉆機唔!”阿白捂著嘴,口齒不清地喊道。幾秒種后,阿白把那一大塊豆干都吞進了肚子里,又重新喊道:
“你算計我!明明知道我不喜歡吃豆干的!”
呵,那你別吞得那么快啊。杜非羽無奈地想著。
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誠實得不得了。他本想這樣吐槽。但看著白十七臉上幸福的微笑,杜非羽覺得默默做一個欣賞的觀眾就很好。
總共十八塊五,杜非羽覺得錢花得值。
中午,杜非羽和阿白迎著太陽,在河里洗了個澡。只要離阿白遠一些,河水的溫度就還算正好。洗了半天,杜非羽和阿白爭著要第二個上岸,兩人泡在水里,互不相讓。
阿白便笑:“宗主你在想色色的事情嗎?別以為泡在水里奴家就感覺不到。”
杜非羽也笑:“別弄得好像我沒看過一樣。你之前每天都光著身子跑來跑去,我也沒說你不害臊。”
阿白擺手:“你小時候奴家就和你在一塊兒了,你想什么咱清楚得很。”
她刷地從河里爬出來,赤條條地站在岸上,任由水珠從冰肌上滾落。
她挑釁一樣地沖杜非羽喊道:“哎,宗主你別害羞呀?你要真有本事就別轉過頭去呀,回頭看看人家吶?”
“好啊,回頭就回頭,有什么好看的。”
杜非羽語氣平淡地回答道,眼睛只看著遠處的地平線,仍然死不回頭。
“吶吶吶,看看嘛看看嘛!”
“你根本不虧呀!你大賺的嘛!”
杜非羽覺得,這狐貍真是一恢復精神就有些欠揍。聽著背后嬌聲不斷,他有些惱了。
看就看!
你很好看嗎!
杜非羽怒目金剛一回頭,卻只看見一只白色狐貍老老實實地端坐在那里。
原來是阿白剛剛收起了人形,現在正頗有興致地看著自己。
“你剛剛一定在期待什么吧?”
這是雪狐的潛臺詞。
果然是算計。
這是對吃豆干那件事的報復嗎?
杜非羽想著,嘆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上了岸,換上衣服,淡淡地說道:
“去街上走走看,說不定會有什么發現。”
阿白沒得到宗主期待中的反應,不由得有些失望。
“噢。”
她應了一聲,默默地變回人形,穿上衣服,跟著杜非羽上橋了。
經過了小區,杜非羽和小區里的王大爺打了個招呼。
“大爺,收拾東西呢?”
“哎,是小杜啊。在收拾樓下這個雜物間,好多年都沒用啦。”王大爺大大咧咧地回答著,從雜物間里拖出了一輛破舊的三輪車。
“這破三輪我也好多年不騎了。哎,小杜,幫我拉一下。今天我去廢品站問問他們收二手車么。”
多好的三輪車,拿去廢品站做什么!雖然是落滿了塵土生滿了鐵銹,但三輪車的框架還在,修整一番肯定還能使用。
有了這輛三輪車,自己擺攤的范圍就要大很多,位置也可以靈活很多!
想到這,杜非羽心里已經有收下這輛破三輪的意思了。但他仍只是不動聲色地先打聽著其他的事情:
“王大爺,您騰這間雜物間做什么呢?”
王大爺哈哈一笑:
“也沒做什么,就是亂七八糟一堆東西在那,看著難受!”
杜非羽心里一喜。如果這雜物間空著沒用,留給自己也好!
阿白看出了杜非羽心意,知道此時應該由她開口了。于是她上前一步,柔聲說道:
“王大爺,我看您也不用把這三輪車搬到廢品站了。我們買下來好了。”
“啊?”王大爺吃驚道,“這…這車子你們也要?”
“修整一下應該還能用,來回賣菜方便。”阿白說著,眼波流轉,眼淚竟然刷地就流了下來。
“而且這樣一來,我們大概可以睡在車上,而不是橋洞…”
“阿白,不要講了!”杜非羽打斷了她的話,“出來掙錢,吃點苦就受不了嗎?”
他轉頭朝王大爺笑了笑:“沒事的,王大爺,咱們年輕人體質好,就運個菜什么的,用腳就行了。”
王大爺聽著這幾句話卻好像聽見了雷鳴一樣。睡橋洞,沒有錢,每天走路去運貨,多么自尊又多么令人心疼的孩子啊。
只是委屈了人家姑娘了。白姑娘那外貌,不說傾國傾城也有個國色天香,說不定是什么大戶人家私奔的女兒,一念之差,跟著這個倔強的鄉下窮小子受苦。
想到這,大爺已經熱淚盈眶了。
他走上前想說些什么,只見阿白和老杜還在爭吵著什么。
阿白淚眼低垂地哭道:“我知道咱們從外鄉來這做生意不容易…但,我只想要找個有屋檐的地方住啊…”
杜非羽疾言厲色,又帶了一絲無奈:“阿白,我們會有地方住的,我們總要找地方住的…但你怎么好意思求人家大爺呢?怎么要了車還要地方住呢?跟著我遭罪了嗎?”
“跟著你可太遭罪了!”
王大爺這下可按捺不住了。他蹭地跳到兩人中間,一手按住杜非羽的肩頭。
“年輕人好面子,我理解!但你怎么可以讓人家姑娘受罪?這車我老王送你了!拐角就是修理店,你別花錢,反正我會幫你修好。”
“這個雜物間現在反正我也沒什么用,雖然住不了人,也比橋洞好。你留著休息吧。”
杜非羽心中大喜,但仍然擺出一副非常為難的表情。
“王大爺,這不合適吧…”
“有什么不合適的!”王大爺果然是熱心腸,見杜非羽不同意,一副要拼命的樣子。
杜非羽見狀,便干脆順著講了下去:
“那…大爺你說個價吧。三輪車的錢,還有這房間的租金什么的。我不能白用你的。”
這孩子,還挺有骨氣。王大爺看了看兩個年輕人說道:“這樣吧,修理費你來付,我讓師傅算你便宜點。其他的你就別操心了。”
杜非羽知道這下不用掩飾喜悅的表情了。他連忙拉著阿白謝過王大爺。
王大爺微笑著擺擺手:“不用謝我。人生都有難過的坎,總要有誰幫一下的。我的人生過了大半,但你們的路還長啊!”
杜非羽這邊當然還是千謝萬謝,阿白則是笑著抹眼淚。他們倆一個自尊,一個可憐,一唱一和配合得好不默契。
入夜,杜非羽和阿白成功把一箱行李搬進了雜物間。三輪車放在修理鋪,估計明天才能修好。
雜物間很狹窄,放了行李,站兩個人,大概也只夠再放一輛大三輪車。而且出門的時候還得彎下腰,腦袋才不會撞在門板上。
但至少不用在橋洞下遭受風吹日曬了。
“我們今天總有種欺騙感情的意思。”阿白說道。
杜非羽呵呵一笑。
“我們沒說假話,也沒有害人。談不上騙,更沒有違反宗規。最重要的是,我們付錢了。”
“哈哈,不愧是你。”阿白放肆地笑了起來,“比起陰謀,你更喜歡陽謀。”
“別說什么謀略,只是人家善良而已。我們如今困在小水池子施展不開,要靠好人救濟。但以后進了大海,就絕不是這樣。”
杜非羽說著,望向遠方的城市。
“人情,就先欠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