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0日下午的時候,杜非羽正在和阿白在小區一角的草堆里挖野菜。
從打賭的時候開始,已經過去了5天。生活非但沒有好轉,還變得越來越山窮水盡。
“宗主,這些草真的是薺菜嗎?”阿白用爪子扒拉著那一小堆綠色葉子,用一種嫌棄而疑惑的口吻問道。
“放心好了,這種形狀的葉片,這種形狀的枝干,這種口感!不是薺菜是什么?”杜非羽沒有停下手中的活,“草叢里竟然會有野生薺菜,要不是親眼所見根本就很難相信啊。”
阿白嘆了一口氣。極道宗宗主現在已經會因為挖到野菜而喜悅了。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饅頭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算命也吃了癟,救人又浪費了不少體力。
但他偏偏守著宗主最后的驕傲,不偷不搶不討飯,連經過別人的菜地都不愿意順一個蘿卜走。
饅頭是最好的食物了,杜非羽舍不得吃。200塊錢總要派上大用場,杜非羽有這種直覺,也就一分錢都不舍得再花。
但即便如此,今天的食物還是相當豐盛。先是早上在垃圾堆里翻到了一個過期的面包,阿白聞了聞味道,認定面包實際上并沒有變質;現在又在草里發現了野菜,今晚就著白水煮,或許可以有一鍋鮮美的菜湯。
阿白想到菜湯和面包的味道,不禁咽了咽口水。雖然她把所有食物都讓給了她的宗主,但這些天來,她一直在忍受著饑餓的折磨。
有足夠的妖力不代表不會餓,只是可以抵消饑餓帶來的乏力和虛弱而已。
更何況,她發覺自己妖力的消散速度似乎比預料得更快一些。消耗大于補充,這樣下去,如果哪天宗主遭遇到危險,她便再無力相助了。
“干嘛的!”
遠處,保安的一聲大喝中斷了阿白的考慮。她急忙爬上杜非羽的肩膀,而杜非羽則提起裝著野菜的塑料袋,撒腿便跑。
并不是因為做了什么虧心事,而是杜非羽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無論怎么解釋都很可疑。
但晚餐是幸福的。野菜洗凈后扔進飯罐里,加上一些面包碎,加上自來水,用撿來的三合板點火燒熟,最后的味道頗有種菜粥的感覺。
面包糊甘甜適口,野菜爽脆清香,面前是燃燒的火堆,身后有流淌的大河,而頭頂是被城市燈光照亮的夜空。
“真是別有一番風味呢。”
戀戀不舍地吃完“美餐”之后,阿白笑著說道。
杜非羽則敲著空罐,對著火堆和夜空唱起了歌。歌聲豪邁而不羈,一點都沒有窮困的意思。阿白則跟在后頭輕輕地哼著,杜非羽邊唱邊回頭看去,發現她已經變成了人形,火焰忽閃,阿白那超越人類的驚世容顏也忽明忽暗。
“就好像我們當年一樣。”杜非羽說道,“夜空下的生命變了又變,而這片夜空的黑色卻沒有變化。”
“還有咱們。”阿白輕輕地將自己的長發挽到身后,“不變的還有咱們。”
杜非羽看著阿白那張因火光而顯得紅潤的臉,站了起來。
“去路上走走吧。”他說道。
“明天我就去再找一份正經工作,回工地也行,去肯德基打工也行。”
“…哎?”阿白有些吃驚,“你改注意了?”
“可能吧。”杜非羽披上自己的外套,“我只是覺得,這么漂亮的人形,卻沒有錢穿上漂亮衣服,實在是太可惜了。”
阿白臉一紅,嘭地一聲又變回了原形。她賭氣似的拿尾巴拍了一下宗主的腳,嗔道:“你這人怎么連狐貍都不放過。”
夜晚的花洋才是真正的花洋。白天的匆忙喧鬧,掩蓋了這個城市享樂的另一面。
但享樂是別人的,和杜非羽無關。他路過一排自助式KTV,一些人在電話亭一樣的小隔間里唱著歌。
而這唱歌的人里面就有胡半仙。
只見他一身嶄新打扮,人好像也比他算命時年輕了幾十歲。他的眼睛也不瞎了,只是唱歌時那翹起的山羊胡依舊令人討厭。
沒想到又讓杜非羽撞見了。
“真是冤家路窄。”杜非羽嘟噥了一句。而胡半仙似乎也認出了杜非羽,他一手拿著話筒,一手幸災樂禍地指著自己衣服上的商標,好像在大聲喊著什么。
“阿白,他在說啥?”杜非羽問道。
“窮…比…”阿白觀察著嘴型答道,“他在說我們窮呢。”
“貧窮要被嘲笑,缺德卻可以大行其道,這個時代怎么這么奇怪。”杜非羽哼了一聲,從隔間的旁邊經過。
而胡半仙已經笑瞇瞇地走出來,對杜非羽說道:
“小伙子,要不要老夫再幫你算一卦?今晚我高興,這加班費就不算你了。”
杜非羽一聽心里有氣,想道,我不想找你麻煩你竟還自己送上門來。但他仍舊揚起笑臉,回答道:
“胡半仙神機妙算,我經受不起。我來這是有其他事情相告的。”
“什么事?”
“請胡半仙吃好喝好玩好。這樣若是夜里遇到了麻煩,心情也會愉快一些。”
“切…”
胡半仙聽出杜非羽話里帶刺,立馬收起笑臉,直接回隔間里去了。
而杜非羽也假裝離開。他走出五步,又等了一會兒,見胡半仙已經重新沉浸在了音樂之中,就不動聲色地拍了阿白一下。
阿白會意,隨后白霧一般的寒氣隨著杜非羽的手勢轉了數圈,沖在了隔間的門上。
隔間的門縫上很快結起了一層厚冰,看樣子,在冰塊完全化掉之前,胡半仙應該很難自己打開這扇門了。
胡半仙歡唱至深夜,街道上已經沒有什么人了。他意猶未盡地放下耳機話筒,想要推門出去,卻發現玻璃門竟然紋絲不動。
“見鬼,剛進來的時候門是好的啊?”
他罵了一句,用力地踹了幾腳,仍是打不開。一絲絲寒意浸入他的肌膚,在炎熱的夏天里顯得很不協調。
“這…這隔間里也沒空調啊…”
他的冷汗冒了出來。夜已深,旁邊的商場已經關門了,馬路上也沒有車輛經過。隔間旁邊那個接觸不良的路燈還在閃爍,而偶爾冒出的蟲叫聲,此時就顯得特別刺耳。
隔間里很安靜,安靜到有點死氣沉沉的感覺。剛剛的歡樂有多喧鬧,現在的沉默就有多可怕。
只有點歌的屏幕還亮著,上面的明星正在用一成不變的笑容對著他笑。
“我…我被困住了…”
胡半仙心跳加速。被困在這透明的自助KTV隔間里,簡直就像是遇見了鬼打墻被困住了一樣。
“不…不可能!這個世界上怎么可能會有鬼!”
胡半仙被自己的想法嚇得從頭涼到了腳。他想著自己成天拿著法器說鬼說神,不會真的冒犯到了什么靈物吧?還是說自己算命太過招搖,觸到了什么霉頭?
心急之下,一股臭屁從腸子里直沖而出。半仙晚上吃了不少辛辣油膩之物,這屁奇臭無比,隔間的通風卻相當糟糕,于是這股臭味就被憋在這半平米的地方發散不出去。
胡半仙被自己熏得搖頭晃腦,想要開門通風卻完全做不到。
他左右敲打,開始喊叫。可是已經深夜了,哪里還有行人經過?胡半仙心里暗暗叫苦,四下張望,竟發現隔間外頭不知什么時候,又多了一只掉了眼珠子的大玩偶。
那只大玩偶就靜靜地看著胡半仙,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
“若是夜里遇到了麻煩,心情也會愉快一些…”
杜非羽說過的話在腦海中響起。胡半仙又驚又悔,終于沒有忍住,尖聲慘叫了起來。
躲在附近綠化帶里的阿白見此情形,忍不住用小爪子推了推杜非羽的手背:
“不是把門凍住就好了嗎?你怎么還用了幻術?”
杜非羽忍住不笑,說道:
“我哪里是用了什么幻術?這貨的膽子比老鼠還小,八成是平時做了太多虧心事,自己被自己給嚇的。冰大概還有一個小時后就化了,咱們也該回去睡覺了。”
阿白的耳朵動了動,青藍色的眼睛瞇成兩道月牙。
“真是小孩子行為。奴家還得天天因為你的小孩子行為浪費妖力。”
“美麗又強大的白十七大人啊,您就破例原諒人類這次小小的任性吧。”
“哼,我最討厭你這種花言巧語的薄情男人了。”
他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遁入夜色而去。
第二天胡半仙沒有出現在橋頭上。據知情人士透露,他在半夜里報警,情緒非常激動,說是什么門打不開,有什么鬼打墻之類的。但當警察到了現場,卻發現隔間門沒什么問題,只有胡半仙像嚇傻了一樣地坐在地上。
據說警察看了監控,畫面里除了胡半仙本人,沒有其他的人影。胡半仙老淚縱橫,哭著說以后再也不干算命這一行了。
“胡半仙恐怕是偷看了天機,被陰司報復啦…”張姨悄悄地對李老頭說道。
“那…那不是沒人算命了…”
“哎,這你不用擔心,聽說花洋北城老巷子中藥鋪邊上,還有個叫江瞎子的,他那算的啊,比胡半仙還靈…”
杜非羽從他們的身邊路過,搖頭一嘆,又是一笑。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昂首向前走去。
今天他有新的任務。
他要去城南的肯德基面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