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咕,咕咕咕…
水下,一艘“潛艇”冒著氣泡,沿著哥亞王國的灣流緩緩向前。
這正是水晶前幾天的改造結果——她從克里克海賊團的大船上拆卸了大量的板材,搭建出了一艘配合人力與魔力推動,能夠進行短期潛航的小型潛艇。
潛艇搭載的,則是柳凌霜、化妝成殘疾老人的阿金,以及兩人從原“克里克海賊團”中精選出的10名海賊精銳。
人數極度有限,比起海面上人數過百,舟船近十艘的“笑顏海賊團”大軍,不值一提!
但相對的,這區區一百來個海盜,比起裝備精良,人數高達四五千的哥亞王國禁衛軍,也是如同一枚石子丟進大海,翻不起什么水花的…
何聞笛策劃時依仗的,是哥亞王國落后、腐敗的軍隊體制,以及軍隊平時都駐扎在城市外圍,僅有數十座岸防大炮,幾百后備兵員屯于海岸的事實。
雖然這力量也算是強悍了,對付“克里克提督”這樣的實力派海賊,也能不斷炮轟逼得他不敢靠近,死守到主力部隊來援。但是,那畢竟是說堂堂正正的對戰,面對擁有不對稱科技優勢,又花了大心思經營滲透的何聞笛一眾,頓時就顯得滑稽可笑。
這么說吧——
那幾十門大炮的炮管內,都涂抹了洛書和水晶用“艾哲紅石碎屑”精加工的“能量擴增涂料”,是何聞笛花了兩個晚上完成的!
平時試炮,隨意打個一、兩輪還好,一旦高頻率填裝開炮,就會立刻炸膛。大炮一炸兩半不說,還會順帶引燃周邊的陣地,讓海岸變成一片火海!
當然,這樣一來,負責開炮的士兵也注定遭殃。但何聞笛又不是什么圣母,都到了開戰的時候了,同情敵軍就是對本方部隊的殘忍!
——如果哥亞王國的軍隊是現代正規軍,自然會在檢查中發現異狀,洞明敵人的暗中破壞。然而,他們的組織力,怕是連大清王朝僧格林沁的“八旗騎兵”都趕不上,頂多也就是靠鞭子和賞錢約束軍士,讓他們不至于聚眾鬧事的程度。
——這也是明明處于大航海時代,哥亞王國卻不敢在海岸上多放部隊的原因。
轟!轟!
海水波動不安,頭頂傳來隆隆的炮響,不時還伴隨著炮膛炸開的悶聲。
柳凌霜按著刀柄,手掌心和額頭滿是汗珠,呼吸粗重,卻并不是因為狹小空間的缺氧。
而是因為阿金以下十名忠心的海盜,向她投來的猜疑、不解,卻又懷著某種期待的目光。
阿金有經驗,有計謀,但他體力虛弱,沒法集中精力在指揮上。這十名憎惡著貴族,又實力扎實行動妥帖的海盜,會直接聽從柳凌霜的命令。
征戰、武斗,甚至殺人…這個年僅十歲零十一個月的小女孩子,都已經經歷過了。俠客的女兒不在乎浴血,更何況是生于千年未有的“大變局”中的柳凌霜。
然而,今天她承擔的任務可是“主攻”!按說,在水晶率隊游弋威懾,消耗了敵方的彈藥和注意力后,就該輪到她趁機登陸,混入敵人的“王都”,趁機復仇、攻城,牽制住敵方最精銳的“王族衛士”了!
——為什么要把這種任務交給我啊,水晶姐姐、何聞笛姐姐?
是的,這幾天來,見慣了這個世界的種種黑暗和丑陋,我已經對那些“貴族”和“天龍人”怒不可遏,想去與他們戰斗,想要破壞他們的統治。
但是…憑我,行嗎?
在故鄉,我可是強行混進了兄長們的“突擊隊”,幼稚胡來,差點葬送潛入時機的“熊孩子”啊!
在上個世界里,我可是除了戰斗什么都不懂,被大叔、大哥哥、洛書保護和指點著的“小笨蛋”啊!
——我從來都沒承擔過領導的責任!也從不曾把整個隊伍的成敗,擔負在自己肩上!
幫幫我啊,遠在異界,仍在與兇惡敵人戰斗的爸爸、媽媽。
教教我啊,用衰朽的肉身和三尺劍,力抗光槍與‘無人機群’,替反抗者們開辟了道路的爺爺…
肩負著責任,到底是怎樣一種感覺?幾乎脫力的雙手,要怎樣才能把握住“勝”——
“不要想太多!”
從潛艇一角,發出沙啞無力,伴隨著幾聲咳嗽的男聲。
柳凌霜回過神來,看到阿金正呲著焦黃的牙齒,眼珠從深陷的黑眼窩里盯著她,神情異樣地平靜。
他盡可能地牽動病弱殘疾的面龐,試著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看起來卻有些嘲諷又有些猥瑣。大概是經年的“惡棍生涯”所致。
但他的話卻聲聲入耳,直達柳凌霜的胸中——
“小丫頭,你現在的表情,跟我第三次殺人時一樣。”
“第三次?”柳凌霜的注意力被吸引了,“為什么不是第一次和第二次?”
“第一次是為自己殺的,血氣方剛,滿眼都是瘋狂的紅色,什么都沒多想。”阿金看向并不存在的遠方,他的臉色有些得意,又有些追悔,“第二次是在克里克船長訓練我的時候,像投名狀一樣殺死的俘虜。我一心想當海盜去報復世人,也就沒想那么多。”
“第三次…則是帶著一隊人馬,去洗劫村莊。那兒的人淳樸好客,以為我們是過路的商人,絲毫沒防備。等到了晚上,我就在村里放起火來,見什么搶什么,把從房子里逃出來的人全都——”
“…!”柳凌霜嘴唇緊抿。
她早知道,不光阿金,這次團里的海盜近乎全員,都有這樣洗劫普通人,草菅人命的經歷。
“笑顏海賊團”,這支匆忙建立的“工具型”海賊團,與路飛那行俠仗義,從不作惡的團隊不同,也不是什么“革命軍”!說實在的,用惡棍來形容都算輕,女孩們帶領的,可是一支下三濫人渣的隊伍啊!
“…殺人放火的事,入不了小姑娘你的耳,是吧。”阿金搖搖頭,“那就不說這些了。兄弟們聽好了!以后不論,咱們今天只是為了復仇來的,誰敢中途開小差、跑去燒殺擄掠,老子的鐵球砸得你腦袋開花。”
柳凌霜朝阿金輕鞠一躬,心里滿是感激,“請您繼續說。”
“嗯,本來…也不是要講這些爛事。”阿金嘆氣道,“我那第三次殺人時,率領的都是海賊團里年紀小、沒見過血的成員。想著自己要率領他們騙人、殺人,如果辦得不漂亮,就會被克里克首領懲罰,甚至被逐出海賊團,繼續過居無定所、做人牛馬的生活,我就感到恐懼…連用慣了的棍子,都好像在嘲笑我似的,把手都扭了…”
“…”柳凌霜默然無聲。
阿金卻話鋒一轉,“我恐懼,是因為我的手下都不可靠,如果約束不住他們,就會被憤怒的村人用草叉和獵狗圍攻,克里克船長也會作壁上觀,不會來幫我。”
“…小姑娘你呢?你真的承擔著你心里所想的,那些‘重大責任’嗎?”
“你的隊友弱嗎?”
“就算你完成得不好,失敗了、逃跑了,她們就真的不能找出其他路,把計劃完成嗎?她們保護不了自己嗎?”
“…!”柳凌霜突然睜大雙眼。
“你跟我不一樣。”阿金露出苦澀的笑容,像是在追憶遙遠的過往,“就算與龐然大物的‘哥亞王國’為敵,你依然活在一個善意的團隊中,有支持你的同伴。就像是我一個月前見到的,那閃耀著光的‘草帽一伙’那樣…”
“放寬心吧。握穩你的刀。做我們的指揮官。”
柳凌霜眨巴眨巴茫然的眼睛,突然兩眼明亮,笑了。握著刀的手也有了力量。
“阿金先生,這些話是誰教你的?水晶姐嗎?還是‘電話蟲’對面的‘老大’和‘洛洛’?”
阿金哼了一聲,轉動枯瘦肢體挪開視線,不予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