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朝堂之中…
自半個月前,張振率左神策軍大破毫州馮江,并全殲曹州反賊援兵后,便再無片紙消息傳入京中。
反而一個個壞消息在長安城中流傳開來,賊軍集眾二十萬,攻打京畿道東門戶武牢關,東都告急的奏章每日都會在朝堂上討論。
不少大臣提議派遣右神策軍出關前往東都,支援洛陽。
消息傳至軍中,登時有不少膏粱子弟紛紛尋找關系脫離軍職,或者干脆離營而竄,遠遁關中。讓他們欺壓良善,欺行霸市,他們在行,可讓他們打仗,那就是開天大玩笑了。
皇帝和群臣知曉后,方才真正得知右神策軍已經腐敗到了什么樣子。這要比皇帝以前預想的那樣還要糟糕,至少以前張振可是跟他說過,右神策軍只堪守御,不堪野戰。
沒想到此次危機暴露的情況,這些右神策軍根本就連守御之責都做不到!聞戰即逃,如何還能指望他們守衛長安,守衛禁中!
僅此一事,就氣得皇帝大病一場,連續多日未曾早朝,直到今日,也只是為了降低朝臣的恐懼,強撐著身體來上此早朝。
一些瑣事皆由宰相代理處置完畢,皇帝一言不發,雙目微闔,一幅不置可否的模樣。
瑣事議完,群臣已是相顧無言,都悄悄拿眼瞧著皇帝。
皇帝這時才緩緩睜開雙目,像沉睡已久的巨龍開始注視蒼生。
“都議完了?”
宰相代替群臣答道:“陛下,政務基本已經討論結束。”
“那么…”皇帝坐直身體,戲謔的看著下方文武官僚,“不妨議一議東邊之事?”
朝堂文武全部低垂下了頭顱,無人敢于發表一句言論。
這時群臣不言,那么代表官僚的宰相則不得不說話。
他硬著頭皮躬身道:“陛下,京畿道有險,老臣以為,當務之急首先應當解東都之危,再想辦法派出得利斥候前往徐州探知軍情。”
皇帝看向這位年邁的丞相,為了更好的掌控權力,如今的丞相不過是他專門提拔起來的傳聲筒而已,平日里只需要負責傳達皇帝陛下的意志,處理一些朝中瑣碎雜物,不需要有太多的自我政見和思想。
因此這番話也可以說是廢話,并沒有觸及問題的核心。
要解東都之困,該怎么解,派誰去解,這才是真正的核心問題所在。
“丞相有何主意?”
老丞相聽后,身子躬得更低,并且額頭冒出冷汗。他能混到如今地位,即便只是皇帝的傳聲筒,那也絕不是一個庸人能做到的。
他如何不知道方案,但他不敢說!作為一個傳聲筒,有了自己的主意和政見,那就離去位不遠了。
況且這些年,他身居高位,為了爭奪皇帝寵信,坑害忠良,以權謀私之事沒少做。如果是年邁去職,有皇帝恩隆護佑,倒不怕失去權力后被人陰謀針對。
但如果是被迫去職,失去皇帝恩隆,難保不會有人趁此機會落井下石,究其以往罪名以將其下獄,成為可憐的政爭失敗者,落得全家遭難。
“老臣無能,不通軍務,此事還要看兵部意見。”直接把鍋甩向了兵部尚書。
此時此刻皇帝覺得意興闌珊,平日里這般戲弄群臣的事,他頗覺有趣。而如今,自己倚仗安定天下的利劍全無消息,讓他焦躁不已。
“哼,不用了!下旨,令范陽左神策駐軍全部回援京畿道,務必解除武牢關之危。”
調駐扎燕云防備契丹的兩萬神策邊軍回防是應有之意,不過邊軍數量不足,恐難退敵。
皇帝亦知其中困難,但他現在還不知道左神策近況,對張振還抱有期望。
當初摒棄李承業策略,強攻徐州之事,也是經過他首肯的。雖然明知李承業之策為萬全之策,但他很怕時日拖得久了,朝中財政更加難以承受。
還有自己這身體也未必能支撐太久,如果在平賊以前,便龍馭賓天,少帝于此天下紛亂的時刻繼位。如何能在亂世中,壓制得下這些邊鎮悍將?只怕到時烽火狼煙燃起的,就不僅僅只是河南道一地了。
因此皇帝才同意了張振的軍事冒險之策,并且當初東進毫州,圍點打援,一路勢如破竹,也讓他對此策毫無疑慮,誰知入了徐州之后,便一切都變了!
說不后悔是假的,但他身為帝王和一個成熟的統治者,勇于承擔責任,并且敢于直面現實,也是最基本的素質。
現在只能暫行亡羊補牢之策,并關注形勢發展,必須要探知前線真實軍情了!
想著皇帝就要再頒一道旨意,令精銳斥候偵查戰局,暗中也會派遣宮內高手前往徐州。
正當他要說話時,便有殿前侍衛急匆匆進來稟報。
“啟稟陛下,壽寧公主隨侍掌握緊急軍情,前來匯報!”
即便養氣數十年,皇帝也忍不住站了起來,群臣跟著一同往外看去。
“宣旨進殿!”
一身穿麻布葛衣,浸染血污,發絲散亂的女子手托一卷書信,急忙走入殿中。
皇帝自然認得她,那可是他親自派到壽寧公主身邊去的,先天境的武功高手。此時卻是一副受傷不淺兼疲憊不堪的模樣。
可以想象一路回城,她到底經歷了怎樣的廝殺血戰,一個先天高手都差點落到戰死的地步,可以想見路途中的兇險。
皇帝阻止身邊的宦官去取那卷書信,而是自己親自走下臺階,從侍女手中取回了公主信件。并且沒有立即觀看,而是打量了一眼這個侍女。
溫言說道:“你辛苦了,且先回宮療傷休息,自有御醫照料,若有什么要求,盡量去提,皇室不會虧待功臣。”
即便軍情緊急,他仍可以發自本能的去籠絡人心,讓這名出生入死回來的侍女感動不已。
“陛下,前線,公主殿下…”
她摸不清當場說出來會不會驚動朝堂,因此話只低聲說了一半,神色卻是十分焦急。
皇帝心下一沉,卻露出一個微笑,“你且下去吧。”
然后坐回龍椅,張開壽寧公主的書信,非常仔細的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下去。
群臣神色各異,他們暗自猜測信中內容,卻是怎么都猜不到,隨即又想起剛才那名宮女。雖然一生血戰的痕跡,那也只能說明京畿道的情況危險,不能說明徐州的戰況如何。真是叫人好生摸不著頭腦。
皇帝微笑著看完全部書信,放下來后,保持著看似滿意的笑容,揮手下令退朝。實則,他手中握緊的拳頭,已經要把指頭捏碎。
當回到書房,遣退所有人之后,那因情緒激動,上涌到喉間的鮮血才猛然噴出。
“李卿,朕,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