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菩薩的死亡,給北莽軍士帶來的打擊,幾乎是類似于信仰崩塌。
徐驍此戰,是這幾個月里打的最為順暢的一戰,敵軍的抵抗決心幾乎沒有,都是邊打邊撤,到了后來,除了幾只隊伍逃離北涼包圍,往北逃竄。
即使如此,北涼鐵騎仍在繼續追擊。
中線戰場。
天色漸暗,皇帝的大帳內,朱無視一身明黃衣袍,正閉目打坐,旁邊躬身侍候的韓貂寺,整個人幾乎融進了陰影里,仿佛一個鬼魅。
過了一會兒,韓貂寺腳下無聲,輕手輕腳的點燃了燭火。
帳內頓時明亮許多。
“踏…踏…”帳外輕響。
韓貂寺看了眼皇帝,慢慢走到帳簾前,拉開簾子,走了出去。
帳外,一個中年男子身穿頭生角、狀如貍的飛魚服,腰懸繡春刀,正是錦衣衛的打扮。
韓貂寺見這人,陰柔邪氣的眸子微閃,細細的眉毛微挑,他掌管錦衣衛,自然認得這人,乃是他的得力干將,錦衣衛指揮僉事鄧恩則,主要負責北涼一系的情報收集、策反等事情。
莫非是徐驍那邊出了大事?
鄧恩則見到面前大紅蟒衣的太監,原本冷酷的眼神變的敬畏,躬身行禮。
韓貂寺擺了擺手。
鄧恩則上前幾步,附耳低聲說了幾句。
韓貂寺聽了,眼神一閃,低聲道:“跟咱家進來。”他覺得這件事還是由鄧恩則親自向皇帝講述比較好。
隨即,轉身進了大帳,鄧恩則緊跟其后。
鄧恩則的腰始終半躬著進了大帳,隨后跪倒在地上,低頭看著腳下的地毯,在帳外還不覺得,進了大帳,一股極大地壓力陡然落在心頭,那不止是上位者的威嚴,更有一種生命層次上的俯視威壓。
其實按理來說,以他錦衣衛指揮僉事的身份,見到皇帝的次數并不少,但從沒有哪一次有今天這樣的感覺。
仿佛一頭蠻荒巨獸,在身旁閉目假寐,身上自然溢散的氣息,讓低等生命戰栗。
韓貂寺走上前,小聲道:“陛下。”
皇帝睜開眼睛,眼呈赤金色,大帳內猛地一亮,韓貂寺和鄧恩則耳邊響起弱不可聞的龍吟之聲。
韓貂寺低聲道:“陛下,鄧恩則有事稟報。”
朱無視的視線落在了堂下跪著鄧恩則身上。
鄧恩則心頭一沉。
“起來回話。”
鄧恩則心頭一松,磕頭謝恩后,才站起身來。
他稍稍抬頭,不敢直視皇帝龍顏,直盯著皇帝明黃色衣袍上的金龍,口中敘述。
“陛下,北涼王那邊的探子傳來消息,北莽西線戰場主將拓跋菩薩被殺,北莽大軍潰敗,北涼軍追殺百里,戰果頗豐。”
“另,北涼王可能會休整幾日,向前推進,經沙泉山、鳳來鎮…往北莽國都挺進。”
朱無視聽聞拓跋菩薩身死,眼眸一閃,待鄧恩則說完,頓了頓,輕聲道:“是誰殺了拓跋菩薩?”他不記得北涼軍中有這等人物。
鄧恩則低聲道:“應該是吳家劍冢的劍冠吳荻,當時諸多江湖人中有人把他認了出來。”
朱無視了然,心中大概有了猜測。
大帳內沒人說話,頓時沉寂下來。
鄧恩則候立,等候皇帝的指示。
半晌,皇帝開口道:“傳朕口諭,北涼王大敗北莽大軍,朕心甚慰,卓著戰績,待勝利班師后,自有封賞,現命其,繞道東進,與中線大軍會合,畢其功于一役,掃滅北莽。”
鄧恩則領旨,退出大帳。
北莽的諜報組織蛛網,雖然沒有離陽錦衣衛如此無孔不入,但建立時間久,早早就已經如蜘蛛吐出的絲線一樣,將北莽籠罩。
朱無視接到的拓跋菩薩身死的消息,北莽女帝也沒有晚多久。
金色狼旗漂浮,王帳內的氣氛卻頗為壓抑。
慕容女帝蒼老的面容平靜,微闔的眸子讓人看不出其情緒。
下方,諸多草原族閥的當家人面面相覷,心中沒來由的有些慌亂。
別看他們平日里,對拓跋菩薩這個武夫諸多貶低,背后更是使絆子,但那是因為雙方利益沖突,不得不為。
但現在大敵當前,這些老朽的草原族閥,恨不得拓跋菩薩武道境界一日千里,做那天下第一人,帶兵直接打到太安城去。
猛地傳來拓跋菩薩的死訊,這些草原族閥皆有些慌亂。
因為他們打心里知道,對于拓跋菩薩,他們罵歸罵,論能力,他們連在其身后吃灰都沒資格。
之前,即便顧劍棠突破東線,往北莽腹地挺進,攻城拔寨,眾人雖然急躁,但卻沒有什么太大的緊迫感,因為北莽的軍事力量大體完整,軍事方面有拓跋菩薩這顆定海神針,朝廷有女帝和太平令統略。
現如今,拓跋身死,無異于北莽丟失了那一把最鋒利的尖刀。
這些安享富貴的政客,終于開始有種迫在眉睫的危機感。
太平令坐在女帝的下首,此刻也有些皺眉,在他針對離陽制定的計劃中,拓跋菩薩扮演者非常重要的角色,也承擔著很重要的作用,在他的認知中,除非武帝城的王仙芝北上,何人能夠殺他?
他心中苦悶,這件事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除此之外,對北莽軍中上下的打擊才是至關重要的。
眾人心思各異,但看到面沉似水的女帝,皆不敢開口觸這眉頭。
默了半晌,太平令出聲道:“陛下,拓拔將軍戰死沙場,這件事影響重大,還需造作應對。”
女帝睜開雙眼,掃了下方眾人一眼,往日里溫潤的雙眼,只剩下清冷。
“你有什么想法?”
太平令沉吟了下,道:“拓拔將軍對北莽上下的意義重大,他戰死的消息,必須封鎖,尤其是離陽皇帝御駕親征,敵軍就在前方不到百里,若是此時消息泄露出去,我軍將士士氣必然受到影響。”
帳內一個老者灰發灰須,道:“可是,戰場上這么多人都看到了,如何隱瞞的了?”
此人乃是草原答蘭一族的當家人,答蘭一族專出騎兵。
太平令看了眼眾人,道:“能瞞多久就瞞多久,而且傳來的消息不是說拓拔將軍的尸首被其親衛搶了回來嗎?既然死無對證,又有何人能夠證明拓拔將軍已死?”
“再說,拓拔將軍乃我朝武道第一人,神通無敵,留有壓箱底的手段能夠不死,或者說假死脫身,誰又能說什么?”
眾人不禁又面面相覷,不過倒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辦法,畢竟江湖上真沒有多少人能到拓跋菩薩那個境界,所以自然也就無法理解那個境界的武道天人究竟有何種匪夷所思的能力。
太平令暗嘆,他也是沒有辦法了,箭在弦上,這時候臨時更改全盤計劃,跟找死沒有區別。
他扭頭看向女帝,“陛下,還需得找一個武道好手,扮成拓拔將軍。”
北莽女帝心下稍緩,點了點頭。
涼州,官道。
一襲白衣的洛陽,瞇著眼睛,眼底有紫意彌漫,看著面前的黑袍男子。
“你是誰?”
戴道晉面上帶笑,看著這女子,一身得體的白色衣衫,紫色發簪束起黑發,面容清冷,容貌極美,身上散發著陰寒氣息,仿佛一塊千年寒冰。
他聽到對方的問題,輕笑道:“愛妃,我是你的日想夜想了八百載的秦王啊。”
洛陽臉色一冷,雙眸瞬間化為紫色。
戴道晉笑意不減,身上黑袍鼓動,一股至黑至暗的氣機如同墨汁流淌,瞬間覆蓋這方空間,將眼前的白衣女子也籠罩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