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江湖永遠都在(雪中卷末)
那日拒北城外，仙人如雨落下。
再也沒有了天門之后的仙庭。
那只不過變成了另一個人間而已，那里面的人也無法再長生。
而后，有一襲紅衣落下，被李玉斧接住，接回武當山，那山上還有一個叫做余福的小孩。
那一日之后。
武林群豪從此紛紛消失在了眾人眼中。
那一日之后。
涼莽決戰最后以大涼完全吞下北莽四十萬大軍結束。
而后三月，徐鳳年大軍長驅直入，直指北莽王庭，攻破北莽女帝都城，于北莽狼居胥山封禮。
歷時大半年，中原大地終于迎來了千百年未有的大一統。
這一次的統一，是連北莽塞外草原也納入了版圖的大一統。
自此，中原戰事弭平，大涼國運蒸蒸日上。
有一座小鎮。
當初王仙芝死于此。
為天地帶來浩劫的那千古第一人在此閉關了半年。
相傳這里還有一位那人的弟子。
在江湖如今已經衰落到唯有二品高手能站立絕頂的時候，這座小鎮，成為了當初江湖中人追憶昔年大爭之世的懷念之地。
按理來說，這小鎮之中的那家酒樓，乃是那塑造了千古浩劫之人的弟子，無論如何，江湖中人都不會將他饒恕。
但卻詭異的沒有任何一個江湖中人敢來這小鎮尋釁，甚至于這小鎮幾乎成為了江湖武林的禁地。
禁止任何武林中人踏足。
“你要問這為啥，那是因為，咱三層樓的掌柜的，那可是當今天子的過命兄弟，天子諭令，誰敢造次。”
一個說書先生在酒樓當中拍案說道。
其他人盡管都聽了好多次了，還是下意識的把目光看向了柜臺那個正在算賬的平凡男人。
江湖個人武力衰微，自然造就了廟堂勢力的增長。
過往有曹長卿三入太安城，陸地神仙可一人戰數千甲，視皇權如若無物。
現在卻完全不一樣了。
只需要三五十精兵，便可剿殺掉當今江湖上的最頂尖武夫。
現在的武夫，只有身體素質還能夠稱道，再也沒有牽引天地元氣，成就大千氣象的輝煌了。
“所以，按照先生這么說的話，那位周太乙，好像做的也不完全是一件壞事啊，起碼對于我朝皇帝的統治來說，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再沒有俠以武犯禁了。”
周圍桌子上的酒客喝著小酒，有一個笑嘻嘻的說道。
這些人都是最普通的百姓，他們并沒有感受到那大劫給普通人帶來的變化，甚至還感覺這世道越來越好了。
今朝天子一統宇內，四海咸服，顯然是一個千古未有的盛世來臨了。
說書先生捋著胡須笑了，道：“的確，那與咱無關，老夫也就是給大家說說那些精彩的人物和故事罷了。”
底下有人叫道：“上次的涼莽戰場，今朝江湖說完了，說好了今天說六十年前的江湖軼事…”
“好，那就說說。”
說書先生驚堂木拍案，將眾人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中氣十足的道：“前番說了拒北城外的戰爭，也說過了咱們這個時代的江湖，咱們就今天說一甲子前的快哉風流，說一說，那一聲長嘯，巍峨千百劍來的青衫劍仙…”
酒樓的氣氛都熱鬧了起來，眾人鼓掌。
算賬的平凡男人似乎也露出了笑容，算完賬之后，也取了個板凳，坐在二層樓上細細聽著。
天色將晚，小鎮居民忙完了一天的勞碌，在酒樓喝了些酒，聽了會兒說書，便各自大都回家了。
這個時候，一輛馬車停在了外面。
從里面走出來一個男人，還有另一個白衣少年，不過那少年看起來面色病態，很是虛弱。
趕車的將那白衣少年扶了下來。
白衣少年咳嗽了一聲，又露出微笑，道：“不用扶我了。”
溫華見到門外的兩個人，頓時眼中滿含熱淚。
“萍兒…”
他趕緊上步迎了上去。
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在旁邊笑道：“你小子見了自己師弟，就忘了你另一個過命兄弟了，你可知道這目無天子，該當何罪！”
溫華看了過去，這個一身雍容的男子，正是徐鳳年。
而今的大涼天子。
溫華看著萍兒，轉頭對徐鳳年感念的道：“小年，謝謝你這半年來照顧萍兒。”
面對徐鳳年，他難得沒有嬉笑，而是滿心誠懇的道謝。
多謝徐鳳年照顧萍兒。
當初涼莽一戰，萍兒在戰場之上突破陸地神仙境。
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陸地神仙。
學武四年入陸地神仙境界。
但卻是萍兒是沙場上成就的，因此，受到了無數的傷勢。
他雖然那一日一氣殺敵一千九，其后卻氣空一盡，殺敵之時留下了難以言喻的重傷。
不過相比于戰死沙場的兩國宗師來說，沒有死于戰場，已經是最好的事情了。
徐鳳年這個時候，也沒有玩笑，慢慢道：“萍兒自我征戰中原的時候，便入了我的陣營，幫了我徐家太多太多，我照顧他是應該的。”
也只有身為當今天子，坐擁整個天下的徐鳳年，才能夠有足夠的良藥，名醫，讓萍兒的傷勢盡量不再惡化。
溫華點頭，還是忍不住對徐鳳年道謝。
畢竟，萍兒和他都是先生的弟子。
先生那一戰，毀了所有人的江湖，徐鳳年能愿意在這等形勢下為將萍兒帶到京城，悉心照料，這份情誼是可以見到的。
徐鳳年此刻微微沉默，隨后道：“其實，除了因為萍兒幫過我太多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讓我照顧萍兒，乃是周太乙的意思。”
溫華驚愕。
先生的意思。
徐峰年悠悠道：“當日天上一戰結束之后，周太乙便悠然遠去，卻在臨走之際，讓我代他照顧萍兒一段時日，來日他會再來接走他的弟子。”
“這…”
溫華忍不住情緒激動，“先生還會再現身。”
自從那一戰之后，周乙已經徹底消失在了江湖上，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甚至說他吞噬了人間千年元氣之后，早已經飛升到了另一個境界。
現在，從徐鳳年口中得出，他竟然還會再來接走萍兒。
徐鳳年這個時候看了一眼萍兒，面露復雜，道：“老實說，萍兒的情況很不樂觀，盡管這半年來有各種名醫良藥悉心調養，他的傷勢，仍是一天比一天惡化，恐怕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周太乙能救他了。”
溫華忍不住看向了萍兒，眼眶通紅。
萍兒，居然是如此嚴重的傷勢。
萍兒輕輕咳嗽一聲，笑了，道：“師兄不用擔心我，今天我是特意來看師兄的，說起來，咱們還從來沒有一起喝過酒呢，以前先生說我年紀小不讓我喝，現在終于有機會了。”
因為，他長大了。
“可是你的傷勢，怎能飲酒。”溫華立刻急道。
萍兒搖了搖頭道：“喝不喝酒，傷還是那個傷，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
徐鳳年在一旁默默的道：“就讓他喝幾杯吧。”
溫華想到了萍兒的傷勢，已是日漸惡化，可能都堅持不到先生來了。
這點最后要求，他又怎能拒絕。
所以，這一刻，溫華含淚看著萍兒，泣聲帶淚的笑道：“好，喝，師兄陪你一起喝！”
“上酒！”
“我師弟要喝酒，快上酒來！”
溫華對著店里的伙計大聲道。
一番推杯換盞，萍兒初次飲酒，因為酒勁，蒼白的面色終于有了點紅色。
他緊握著酒杯，顫聲道：
“師兄…”
“我怕我撐不到再見先生的時候了。”
他自己的傷勢，他自己了解。
溫華和徐鳳年頓時心里一揪，雙目再次泛紅。
就在這個時候。
萍兒忽然雙眼流出了淚水。
因為，他竟然又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手掌，落在了自己的頭頂。
他立刻回頭。
正是那個人。
先生。
這是夢嗎？
一道愧疚的聲音從這人口中道出。
“萍兒，你久等了。”
周乙，終于來了。
“先生！”
溫華立刻激動的站起身來！
只見，面前站立的正是一襲青衣的周乙。
周乙看著溫華微微點頭，再看向了面前這個十六歲的少年。
萍兒。
他心下一嘆。
當日天上一戰，他瞬間突破摩訶巔峰，雖然那一戰輕易結束了，但他卻必須要找個時間穩固境界。
畢竟是直接跨越到另一個大境界，還是一步到摩訶巔峰，又經歷大戰，修為激蕩，才不得已必須要閉關一段時間穩固修為。
所以，讓萍兒久等了。
這一刻，徐鳳年看向了周乙，微微躬身，道：“萍兒重傷難愈，這副軀體已到極限，我問過了所有人，都是束手無策，恐怕也只有您才有辦法了。”
周乙點頭，他看著萍兒，問道：“你愿意跟先生走嗎？”
萍兒微微咳嗽，道：“先生去哪，萍兒自然就去哪。”
周乙道：“好。”
溫華卻問道：“先生，你們要去哪里，以后還能見到你們嗎？”
“我本非此界眾人，來自更加遼闊的大千世界。”周乙看著溫華，最后緩緩道：“此去，便是再無相見。”
大千世界。
徐鳳年和溫華對視一眼，難以第一時間理解。
再無相見？
溫華怔怔，只覺嘴角苦澀，卻沒辦法再說什么。
唯有徐鳳年似乎隱隱明白了大千世界是什么。
更加廣闊的天地嗎？
他也更加灑然。
徐鳳年看著萍兒，舉起了一碗酒，道：
“既然是再無相見，那臨別之前，我便敬你最后一杯。”
他說完干下一碗酒，然后朗聲道：
“萍兒，此去就請你替徐鳳年、替溫華、替李淳罡、替王仙芝，替所有已死去的、還活著的江湖人，教那些大千世界里的人知道，什么是江湖。”
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就算此界失去了元氣，只要人們心中仍有俠氣，江湖就永遠都在。
周乙帶著萍兒走了。
酒樓里隱約傳來溫華話語：
“兄弟，來，為這個沒有年頭的江湖，干一杯。”
那一夜的酒樓一二層，一夜燈都亮著。
唯有第三層的人…
已經徹底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