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白天我是放蕩不羈世家子
柳枝吐芽，鶯飛草長，春意盎然，一座正廳中，黃尚坐于主位，頭戴漆紗籠冠，身穿月白衣袍，褒衣博帶，袍袖翩翩。
落在廳中每個人眼中，這位鼻梁高挺，唇色鮮紅，雙眉宛若墨畫，飛揚神采的男子，都是最為貴氣的人物，令人心折。
而黃尚看著被宴請來的眾位友人，心中就有些無語了。
比如距離他最近的一位男子，束發梁冠，身材壯碩，但皮膚明顯怪異。
乍一看上去，膚色是白的，但仔細一看，這白里透著紅，紅里透著黑，雖然還不至于黑不溜秋，綠了吧唧的，可已經是怪異無比。
這是敷粉。
如果說北宋猛男就該戴花，那么南北朝的猛男就該敷粉。
嗯，沒毛病。
當然，尋常百姓是沒那福分的，在場的都是世家子。
黃尚潛伏為年輕時代的石之軒后，才發現了一個誤會。
以前他看書時，以為裴（péi）矩是石之軒的馬甲之一，石之軒曾化身裴矩，在隋朝任職。
但實際上反了。
裴矩才是石之軒的本體。
或許是魔門改名，或許是別的原因，后來他才叫石之軒。
這樣一來，石之軒的本體裴矩，自然出自河東裴氏。
河東裴氏，源頭是聞喜裴氏，這個不在五姓七望、七姓十家中的世家，其始祖為贏秦始祖非子之后，自秦漢以來，歷六朝而盛，至隋唐而盛極。
單說什么盛，盛極啊，不夠直觀，列一個數據——
根據對裴氏族譜的統計，河東裴氏在中國古代，出過宰相59人、大將軍61人、中書侍郎14人、尚書55人、侍郎44人、常侍11人、御史10人、節度使、觀察使、防御使25人，刺史211人，太守77人。
以上至少是執政一方的，然后有封爵者公89人，侯33人，伯11人，子18人，男13人。
再有與皇室聯姻的，出了皇后3人、太子妃4人、王妃2人、駙馬21人。
最后這條其實不算尊貴，因為最牛逼的世家，根本不屑于跟隋唐皇族聯姻，覺得他們血脈不純，有胡化之風。
“我家二百年天子，顧不及崔盧耶？”
這句話就是皇帝的凄涼，當了兩百年皇帝，還是不入世家眼。
綜合起來，河東裴氏換算到后世，七品以上官員多達三千余人，正史立傳與載列者，有六百多人。
這就是世家。
一個煊赫了漢、魏、晉、南北朝、隋、唐幾百年的世家大族。
不過若按照唐時的說法，“百家郡望，四姓為先，天下氏族，莫如裴氏”，就把河東裴氏封為天下第一，那不準確。
各個門閥的社會地位，并不是一成不變的，五姓七望也只是某一個時期的實力排行。
比如漢末的時候，論世家門閥，首推汝南袁氏、弘農楊氏，而魏和西晉的時候，潁川荀氏又是數一數二。
相比起來，河東裴氏的發跡時間就晚了，隋唐時期世家已經在走下坡路，雖然數據好看，當官的人多，但綜合的影響力，還是不如五大姓。
當然，即便如此，出身河東裴氏的裴矩，也是光芒萬丈。
在這個小團體中，他無疑是出身最好的。
而出身最好，在這個年代，往往就代表了什么都最好。
比如現在正廳內，正在賦詩辯難。
這點和后世宋朝沒有太大區別，文化人聚在一起，就是吟詩作對，再辯論一下儒玄經義。
不過場中每個人在進行重大發言時，都往往先起身，袍袖一展，兩臂張開，再抱攏在胸前，向黃尚一揖。
這是尊敬。
而黃尚坐姿英挺，氣定神閑，手持玉如意，摩挲把玩，唇邊含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這是傲氣。
整個畫面，就是霸道總裁古代版的感覺。
讓黃尚莫名想到了上個世界，被蔡京等人簇擁的韓忠彥。
但韓忠彥那時的老爹韓琦，正在當首相啊，而他這位裴矩現在的身份呢，僅僅是個高平王文學。
高平王是當今北齊皇帝高湛的第六子，年紀還不到十歲。
高湛就是《陸貞傳奇》中陳曉演的男主角，那叫一個偉光正，被洗成了情圣和明君，后來的《獨孤天下》里陸貞和高湛也出場了，依舊是被洗白。
小朋友們就要問了，黃尚叔叔，電視劇到底編得有多么離譜啊？
小朋友們都問累了，叔叔更回答累了。
反正這逼整天淫亂，肆意誅殺宗室大臣，已經快死了。
他死之后沒多久，北齊滅亡，他的皇后和兒媳，就要進行一場名留青史的事情——
長安鬧市區公開賣淫。
太后賣淫，已是上下五千年獨一無二的事情，然后再說出“為后不如為娼”的名言，那真是對高湛能力的極力肯定。
不過現在北齊還沒被滅，畢竟蘭陵王還在，要等高湛掛了，他的老婆和兒子自毀長城，殺了蘭陵王，這個國家才徹底完蛋。
有這樣一個奇葩的皇帝，在這樣一個國家，這個年代給一位幾歲的孩子當文學，基本就是被閑置的命，連后世的七品芝麻官都不如，那好歹還是個知縣。
這樣的小小官，就因為出身好，還有一群人巴結。
嗯，這很世家。
不過想想上個世界首相之尊，權傾朝野，就算是一開始的大理評事，也是正八品的京官，前途無量，真是莫大的差距。
“所幸當一次官就夠了，這個世界我的重心，可不在當官上面。”
黃尚也就是想想。
歷史上的裴矩，經歷了六個朝代，八個帝王。
這不光是牛逼，還說明這個時代有多么的動蕩不休。
既如此，所謂官位有個屁用？
昨天位極人臣，今天全家滅門。
“咯咯咯！”
正想著呢，耳邊突然傳來詭異的響聲。
黃尚轉頭，就見那剛剛那位的敷粉猛男突然站起，拼命撕扯自己衣裳，口里狂躁地叫喊起來。
“不好！這是發散不暢，火發焚心！”
“快來人，將他拖入水井，用涼水澆之，遲則不及！”
廳內眾人雖驚不亂，下人也趕忙上來，但那位敷粉猛男已經脫得跟香蕉君一樣，跳起了充滿自由的舞蹈。
“啊！啊！啊！”
如果光看他的動作，自然而不做作，張弛有度，那是極好的。
但看他的臉，卻是眼神狂亂，口水橫流，似將登極樂世界。
好幾個下人撲上去，居然架不住他。
直到黃尚覺得這實在辣眼睛，彈指一點，指勁直刺他腰后大穴，香蕉君才倒了下去。
五六個下人拉的拉，搡的搡，把他弄到后院水井邊，取冷水猛澆，這位徹底安靜了。
經過這么一鬧，眾人也沒了興趣，紛紛告辭。
“五石散么？”
這臭名昭著的東西在魏晉時期最為流行，到了如今的北齊，其實已經沒有那么瘋狂，但依舊是十分普遍。
敷粉猛男所謂的發散不暢，火發焚心，就是五石散磕多了的癥狀。
黃尚對于這群巴結上來的世家子其實不感興趣，完全是為了維持裴矩的人設。
進入到這個世界已經半月，他查閱了原裴矩的記憶，發現這位年輕時期表現得并不是太出眾，完全是世家子的做派。
寬袍大袖，清談游玩，琴棋書畫，寄情山水，瀟灑放誕，不拘禮法。
慶幸的是，裴矩不服五石散。
而這一位的真正面目，顯然遠不是一個浪蕩不羈的世家子那么簡單。
此時他雙目微閉，腦海中就清晰地浮現出，剛剛宴客的每個人的神態動作。
如此一回憶，他頓時發現，那敷粉猛男從一開始就很“自律”，對于酒食極其講究。
對于筵席的酒水，敷粉猛男不感興趣，飲用的是自己帶來的醇酒。
這倒不是挑食，僅僅是因為酒對行散至關重要。
酒精配上五石散，那真的是我欲成仙，快樂齊天，變幻出神話在風中流傳…
這其實是讓毒性更快地揮發出來，就像現代吸毒吸到最后，都是用針管注射經脈一樣，那就是即將要去世了。
而敷粉猛男的所作所為，早有預兆，如果黃尚不是心不在焉，完全能夠避免那一出尷尬。
“所以石之軒的天賦，在于對世事的洞察，對局勢的掌控嗎？”
若論大唐雙龍傳中天賦最好的，應該就是兩位主角寇仲和徐子陵了，但那是純粹的學習天賦。
這種天賦大部分主角都有，局限性也往往很顯著。
比如雙龍，他們雖然從一文不名的小混混，成長為名動天下的年輕宗師，其實到最后，還是兩枚棋子。
而黃裳的天賦是舉一反三，融會貫通，和寇仲徐子陵有些相似，成了宗師后，全家還被滅門。
但石之軒不同。
他的天賦不單單是武學上的成就，更是一種翻云覆雨等閑間的手腕和能力，一種棋手所要具備的眼光和思路。
這是出身決定的，從小耳濡目染的都是天下大事時，胸襟自然更加開闊。
不過思路是一回事，真正的實踐是另一回事。
所以當夜幕降臨，黃尚眼睛一睜，嘴角微微一勾。
整個人的氣質，瞬間大變。
放蕩不羈的悠閑世家子不在，取而代之是一股說不出的邪魅。
他的身形晃了晃，于房內消失不見。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