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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厚積薄發,誰能阻我

  黃尚站在第一位,身后的考生們按著名次先后,有序地排起隊來。

  且不說都是久經陣仗,數日前,也有禮官專門向他們教導,講明進宮面圣時的禮節。

  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錯上半點。

  從左掖門進宮,黃尚跟著閣門使,一路向前,步伐不緊不慢。

  感覺沒走多遠,就到了集英殿內,此時天已經亮了,他正好打量起宮中的布置來。

  說實話,有點寒酸。

  殿中的器物、裝飾的布幔、梁柱的彩繪,都透出一股老舊的氣息,顯然很多年沒有修葺過了。

  這還是殿試的地方,宮中有些宮殿,廢棄已久,更不知是什么樣子了。

  “宋朝的皇帝,大多節儉啊,又有什么用呢?”

  黃尚心中感嘆。

  相比起那些驕奢淫逸的昏君,簡樸自制的皇帝,自然能引發人的好感。

  但很可惜,當個好皇帝,不是省吃儉用就行了的…

  現在不是多想的時候,眾考生在殿中站定,排好了方陣,依舊是黃尚打頭,等待天子到來。

  時間并不長,雖然天子年紀已經不小,但顯然對于殿試很是重視,幾乎是一刻鐘后,連串的腳步聲就傳來。

  黃尚沒有抬頭亂看,默默等待,直到天子就位,禮官發號施令,才開始行禮。

  禮畢,就能看到殿上的天子了。

  由于黃尚站在最前面,看得最是清楚,一位枯瘦老者印入眼簾。

  仁宗趙禎的年紀其實并不大,今年也不過五十四歲,但不知是因為當皇帝殫精竭慮,還是因為沒有親生兒子愁的,看起來要蒼老許多,接近后世七十歲的狀態。

  眼神倒是很溫和,符合后世對這位的評價。

  這是脾氣最好的皇帝。

  黃尚眼神順帶一掃,就見下方站著好幾人。

  其中最出眾的,是一位相貌同樣清瘦的老者,這位就是宰相韓琦了。

  他比起宋仁宗還要大上兩歲,精神卻要好上許多,顯然還能活上不少年。

  此時韓琦也在打量黃尚。

  兩人眼神一觸即收,僅僅是一次交匯,黃尚不出意外的感知到,韓琦對自己懷有針對。

  “韓忠彥向他的父親打過小報告了,我成為三元魁首最大的阻礙,就是這位宰相了!”

  韓琦雖是保守頑固派,軍事方面也很差勁,但為官執政的能力,是不容否定的。

  換成其他高高在上的宰相,權傾朝野,可能不會參與到兒孫輩的爭執中,但韓琦卻會提前掃平障礙。

  現在的小人物,以后可能成長為參天大樹,何況黃尚已經注定是進士,倘若再成了三元魁首,名揚天下,更是青云直上,誰也不能等閑視之。

  所以既然黃尚與韓忠彥結了怨,韓琦就會在適當的時候,壓一壓他,阻其上升。

  待其泯然于眾人,是打是拉,一言可定。

  這就是世家的存世之道。

  至于黃尚的反抗?

  呵,區區一個未得功名的書生罷了!

  然而韓琦萬萬也想不到,黃尚確定他的惡意后,毫不遲疑,催動體內的萬能卡,之前收納韓忠彥和蔡京的宰相之運探出,對準韓琦就是一撞。

  這種方式,黃尚自從收了氣運后,就研究了許多次,是最粗淺最浪費的運用。

  但沒關系,再粗糙,有作用就行。

  好比此刻。

  這是純粹的虛幻層次,現實中連一陣微風都沒有,韓琦卻突然覺得有些不適。

  “昨夜受了寒氣?老毛病又犯了?”

  他的喉頭鼓動了一下,想要咳嗽,但為了威嚴禮節,拼命忍了下去。

  黃尚也不知道具體會發生什么,但他知道,氣運是一種冥冥中的運勢,韓琦受到影響,今日很可能就會走霉運。

  不指望韓琦會怎樣,只要這位宰相不強行干擾殿試結果,他就有把握,贏得第一。

  所以他不再關注韓琦,看向另外幾位。

  在韓琦下方的,就是其他的當朝要員和考官了,其中省試的主考官范鎮就在其中。

  對于黃尚,范鎮面帶微笑,有欣賞之意。

  雖然趙匡胤加了殿試,將所有進士都變為了天子門生,但知貢舉和眾進士之間,還是有情誼在的,將來官場中,也有幫襯。

  除了一眾官員外,還有一人,引起了黃尚的注意。

  這位在一眾至少知天命的老者中,是最年輕的。

  但他的精神面貌又是最差的,雙肩微縮,帶著一股唯唯諾諾,小心謹慎。

  “太子么?”

  毫無疑問,他正是趙禎領養的兒子,去年才被立為太子,未來的英宗趙曙。

  黃尚知道,逍遙三老并未離開京城,而是另外尋了一個藏身之處,距離皇城還更近了。

  刺殺太子,怕是不可避免。

  但時間么,卻可以人為控制一下。

  黃尚心念一動,氣運之力再度探出,這次沒入太子體內。

  與韓琦不同,趙曙精神一振,腰桿都微微挺直了些,但旋即意識到什么,故意彎了下去。

  經此一來,從韓忠彥和蔡京身上得來的兩道宰相之運,也消耗殆盡了。

  對此黃尚并不可惜。

  他就算要當宰相,本來也不靠這個速成。

  相比起來,更要確保現階段的目標,不受干擾。

  說來話長,其實黃尚就是掃了一眼,繼續帶頭行了一連番禮儀之后,考生們開始落座。

  內侍們上前引導,很快各自就位,然后由范鎮親自誦讀仁宗的題目。

  洋洋灑灑數百字,聽起來繁復,但在場都是大浪淘沙后的精英,很快就明白了題目的本質——

  治理地方,放膽直言。

  顯然,在場的四百人以后都是要當官的,甚至極大可能主政一方。

  現在,該是你們發表一下自身的看法了。

  這種題目看似不錯,其實很平庸。

  還是那句話,在場的士子們學問做得好,詩詞歌賦一等一的厲害,但真的論起國家大事,又有幾位能拿出切實可行的方案?

  真正寫出來,其實還是四個字罷了——

  揣摩圣意!

  文章需要有文采,需要深刻透徹,卻又不能逆著天子的心思。

  比如王安石,就是個典型的反面例子。

  王安石在二十多年前參加科舉,就是在殿試的考卷上,寫出了教訓天子的話來,結果趙禎大筆一揮,把他貶到了第四名。

  看看,第四名,擺明著就是讓你當不了前三。

  以王安石的才華,那真是到手的狀元啊!

  自己玩火,玩沒了…

  現在王安石因母親病逝,辭官回江寧守喪去了,已經不在朝堂,但這個反面例子,卻時刻提醒著后面的士子們,別作死別作死。

  黃尚自然不會去犯那渾,他握著諸葛筆,開始振筆疾書。

  不是要顯快,而是心中早有底稿了。

  說來也有趣,以前語文作文,一旦寫出過什么好文章,那么只要相近的題目,都會往上面套。

  現在依舊。

  反正除非真的偏題十萬八千里,否則黃尚打定主意,一定要往兩廣上面扯。

  省試中,他還保留了一部分,這回干脆連后世了解的部分農田水利知識一并用上。

  士子們在奮筆疾書,殿上的趙禎溫和地看著他們。

  看來看去,最多還是落在黃尚身上。

  不是黃尚長得帥,主要是年紀大了,老眼昏花,再后面的看不見。

  而位于前排,自然是最年輕的黃尚最醒目。

  趙禎緩緩點了點下巴,問道:“他就是永州黃裳?”

  立刻有官員上前,輕聲將黃尚的所作所為詳述了一遍,包括永州貢院前奮不顧身,呵斥賊子,救下士子。

  范鎮也將國子監內地震,黃尚臨危不亂,不急不緩地完成省試,最后交卷,又復述了一遍,生怕趙禎記憶衰退,記不得了。

  之前的一切積累,都匯聚在了這一場。

  果不其然,趙禎點頭的幅度大了許多:“言行如一,好啊!好啊!”

  韓琦見了,卻想要說什么。

  但他一張嘴,喉嚨就是一陣瘙癢,趕忙又咽了回去,順了順氣,臉色都有些青了。

  詢問群臣只是小插曲,趙禎畢竟年紀大了,看了半個時辰不到,就轉到后殿休息。

  再過一個時辰,已經有考生開始交卷。

  沒人敢讓天子等。

  午時未到,全部的考生都已交上試卷,又到了批改的時候。

  不過這一回,不再是范鎮作為主考官,畢竟先入為主容易影響判斷,又換了一批考官,保證公正嚴謹。

  主考官就位時,韓琦微微有了眼神示意,頓時心領神會。

  過程還是差不多,唯一的不同是,批改出來的結果,要交給天子審核。

  這個審核,就會改變最后的排名。

  這一改,就是一個下午。

  到了晚飯點,趙禎給殿中等候的考生們賜了酒食。

  前殿開始吃飯,后殿中,批改的名次結果,連同試卷正本,一起呈到了趙禎面前。

  趙禎首先看了名次。

  許將、黃裳、陳軒。

  這三人就是考官們定下的前三名。

  趙禎看到黃裳的名字,再度點了點頭,從第三名開始看。

  出類拔萃的文字,內容稍稍有些空洞,不過矮子里拔尖,沒有為官經驗的士子能夠有如此見識,已經很了不起了。

  然后,他開始看黃尚的試卷。

  只看了一眼,趙禎的目光就是大亮,只覺得眼也不花了,腰也不酸了,腿也不抽筋了,贊嘆道:“莊雅沖夷,真醇正大,三館楷書能有如此造詣,前所未有,前所未有!”

  宋朝的皇帝,都有極高的書法造詣,趙禎當了四十多年皇帝,科舉也經歷過十多屆了,什么才華的士子沒見過,但能將考試專用的三館楷書,寫成這樣的,尚且是頭一回。

  其實這才是文氣最擅長的領域。

  賦予靈氣的文字,是其他修煉領域不會有的。

  也就是科舉要謄抄,否則黃尚單憑這一手字,就能加分到極致,根本不需要準備那么多。

  此時趙禎細細品讀著試卷,發現內容也比陳軒超出不止一籌,言之有物,某些思想更是發人深思,顯然有過詳細的調查,頓時更加喜愛。

  他看著試卷,竟是不肯放下來了,看了一遍又一遍。

  韓琦見了大急,對旁邊的考官使了個眼色,那人輕輕咳了咳,趙禎才猛然意識到,不能厚此薄彼,戀戀不舍地放下試卷。

  這回拿起第一名許將,再看試卷,不知為何,那端正的三館楷書,就有點不忍入目的感覺。

  不過趙禎倒也認真看完了試卷,發現許將水平雖高,確實不如黃尚一些。

  但旋即一想,趙禎明白了。

  如果黃尚不是解元和省元,以他這份試卷的水準,評個殿試第一是沒有問題的。

  恰恰因為他前面兩次已經是第一,再中一次,就是連中三元,要求反倒更高了,才會評為第二。

  趙禎沒有多加猶豫,直接提起朱筆。

  天子一動,韓琦就知道他要改名次,趕忙上前一步,就要暢所欲言。

  然而或許是他之前憋的太狠了,這回一開口,一連串咳嗽幾乎是噴薄而出,怎么也停不下來。

  趙禎給這陣狂咳嚇了一跳,見韓琦腰都弓下去了,關切地道:“韓卿舊疾復發了?”

  他目光一掃,落在太子趙曙身上:“大郎,你送韓卿回府,傳御醫醫治!”

  趙曙拱手:“是!”

  他絲毫沒有太子的架子,親自扶住韓琦,往殿外走去。

  換成平常,見太子對他如此親近,韓琦是會很開心的。

  這才是延續家族輝煌的關鍵。

  但此時此刻,他想著早上起床時僅僅是些許不適,最關鍵的殿試居然嚴重成這樣,連話都說不好,再看向前殿那道年輕挺拔的身影,臉色突然灰敗了一分,心中喃喃自語:“莫非真是文曲星…”

  而后殿,再無人阻礙,趙禎出筆,抹去了黃尚試卷一角上的“二”,改了個“一”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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