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玄都進入輪回陣中,只見周圍黑暗迅速散去,轉而光彩閃爍,現出一片奇妙世界。
腳下地面,盡是金剛鋪就。
大路兩邊,有各種七寶妙樹,金銀為樹身,琉璃為枝干,高達數十丈,上面盡是寶石所成葉片,聚成巨大的樹冠,垂蔭如云。
有的樹上皆有各色果子,金光閃爍,霧靄環繞。
彩霧上升,到空中形成無量光雨,點點灑落,飄滿異香。
到地上,又有清凈寶池,水極清澈,深可見底。
有不少孩童在池邊嬉戲,笑聲滿耳。
徐玄都初至,有兩個男孩看到,雙雙過來問訊。
他們俱都八九歲大,長得粉雕玉琢,可愛至極,天人都有神通,一步便邁到徐玄都跟前,鞠躬問好。
“仙師遠道而來,可有妙法解我災劫?”
徐玄都仔細看兩個孩子,發現與天魔相類。
事實上天魔也是天人的一種,在他化自在天,眼前的兩個孩子卻并非天魔,不過也沒看出菩薩的氣勢來。
不過大雄禪師匯集佛道兩家之長,以金仙飛身上界,法力神通都是蜀山絕頂,他雖有混元七大法界伴身,但也不敢輕忽。
試探道。
“二位菩薩,貧道此來只是想取貝葉靈符,而要想取靈符,必先破輪回陣,要破此陣,須得拿到此道中的一朵千葉金蓮,二位菩薩能否告知金蓮如今所在何處?”
兩個孩子對望一眼,疑惑道。
“我們在這里生活了許多年,從未聽說過有甚金蓮,另外我們也不是菩薩…。”
徐玄都看他們神情不似作假:“你們不是從極樂世界來的菩薩么?”
對方更是驚奇。
“極樂世界在何處?我們在此地出生,并非什么極樂世界。”
他們用手往遠處一指。
“我們的家就在那邊呢。”
徐玄都順著他們所指方向望去,只見兩株七寶妙樹之間,有一座黃金為瓦,白玉為墻,瓔珞垂掛,水晶堆砌的宮殿。
比紫云宮還要華麗一萬倍。
他轉回身問兩個孩子。
“你們為何叫我仙師?還問我有沒有妙法幫你們解決災難,你們有何災劫?”
男孩說道:“此地名為蓮池鎮,我名妙光,我弟弟名叫妙音,我們生而擁有天眼通、他心通,見到仙師頂上隱隱有祥光匯聚,仿若三朵五色花朵,氣度非凡。
又見仙師內心清凈如水,寸念不生,必是智慧廣大,妙法無邊之人,因此才過來請教。”
頓了頓,又說道。
“許多年前這里也來過一位行者,曾為鎮里的人講地藏菩薩本愿經,如今已有三百多年了。”
徐玄都想了想,問道:“你們到底有何難處要我幫忙?”
二童說道:“我們這里的人壽命都有十萬八千歲,而且天生就擁有天眼通,能看到千里之外的小蟲,擁有天耳通,能夠聽見水里的魚兒說話。
擁有他心通,能夠知道別人在想什么。
擁有宿命通,能夠知道過去世的情況。
擁有神足通,能夠一步走到千里之外。
我們也不用為生計而操勞,各種飲食食物,只要我們想要,就會自動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但是我們也有痛苦,那便是阿修羅時常來殺害我們。
三個月前,尸毗修羅王還曾率領魔軍來殺了我們許多人,我們的父母全都被殺死,姐姐也被阿修羅們搶走。
多虧一位優曇比丘尼忽然從天而降,將阿修羅軍打退,不過她也受了重傷,尸毗修羅王曾說過,將來還會再來,懇請仙師施展神通幫助優曇比丘尼打敗阿修羅軍。”
徐玄都眉頭微皺,有徐不周在外面,雖然他身處大雄寶庫,但對外面法身的事一清二楚。
知道尸毗他們和優曇等人都進來了。
如果這兩個孩子不是胡說,尸毗老人應該是入了阿修羅道,成了阿修羅王。
優曇大師跟自己一樣入了天道。
至于為什么比自己早到了三個月,大約是陣法之中時空流轉與外界不同,彈指間百年飛渡,塵沙中衍化乾坤對于金仙一級的高手也是尋常。
徐玄都又問二童:“除了我和那位比丘尼,還有誰像我們這樣外來的?”
二童搖頭:“再沒有其他人了。”
徐玄都讓二童帶自己去找優曇大師,在一片各種寶樹叢林之中,盛開著各色的優曇花,紫白藍青,俱放神采,清香撲面,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花叢中間,跏趺端坐著一個女尼。
她半邊身子全都被燒成漆黑,肩胛、鎖骨、肋骨,全都露了出來,甚至還能看到跳動呼吸的心肺。
左半張臉也是焦黑一片,傷口處兀自有深紅色的火焰在跳動游走,正是重傷的優曇大師。
她正在坐天龍禪,拼命將佛光護住剩下的身體,只是那魔火如有靈性,如小蛇般游走不休,一點一點吞噬佛光,侵蝕皮肉。
徐玄都看到一代神尼竟然落到這般慘象,心中頗為感慨:“優曇道友,你還好吧?”
優曇大師睜開眼睛,看見徐玄都,臉上現出驚慌之色。
恐懼心一起,立刻失了定慧,魔火迅速爬向右邊身子,燒得皮肉嘶嘶作響,她急忙穩定心神,使佛光止住頹勢,重新明亮起來,將魔火逼住。
然后沖徐玄都慘然一笑。
“尸毗老人果然神通廣大,我不是他的對手,若非芬陀大師及時趕到,我此刻已經徹底成了一把飛灰。”
徐玄都驚訝道:“芬陀大師,她也在這里么?”
優曇大師搖頭:“若是有她在這里,得她一顆度厄金丹,我又何這般苦挨。
我們進來十六個人,唯有你我生在天道,芬陀大師和尸毗老人生在修羅道。
兩道之間有一道門戶,每隔三年就會開放一次,上次是在三個月之前。”
這些事情,徐玄都用不了多久也會知道,因此也不隱瞞。
徐玄都仔細觀察優曇大師身上的魔火:“這是尸毗老人的大阿修羅神焰?”
優曇大師痛苦地道:“正是。我的離合神光只能將其暫時壓制,不過也不能持久,百日之內,若是不能將其完全驅除,我就要徹底灰飛煙滅了。”
徐玄都微笑道:“本門有靈藥靈丹,最是能夠活死人、肉白骨,只要大師…。”
“絕無可能。”
優曇大師決絕道。
“佛家重器,決不能落在外道手中,我自皈依三寶之日起,便已看破生死,你若想以此威脅我,那是癡心妄想。”
徐玄都微微一笑,“只怕由不得大師了。”
伸手一指。
一道黑色靈光閃電般飛了出去。
優曇下意識的躲避,但身受重創的她根本躲不開。
被黑色靈光融入體內后,神色一滯,看向徐玄都的眼神變得柔和、恭順起來。
看著被自己種下‘拘魂印’的優曇,徐玄都微微一笑。
“我先助你擺脫這魔火。”
話落張口一吸,優曇身上燃燒的大阿修羅魔焰,化作一道赤紅色的流光被他吞入腹中。
作為徐瑞人魂法身,徐玄都自然能享受到金手指的好處。
不需要他動手,大阿修羅魔焰便被金手指煉化為純凈的靈機。
沒有了這魔焰掣肘,優曇的傷勢快速修復,焦黑的肉身很快恢復了正常,不過想要徹底恢復,還需要幾日。
徐玄都也沒多管,留下優曇在這里,自顧自的離開,開始探索這個世界。
原本他以為這是陣法幻化出來的世界,必定不會太大,然而施法一試方知。
哪知道他朝一個方向直飛了數十萬里,仍然沒有走到盡頭。
到處都是金山玉樹,碧海藍天,上下不知幾千萬里,根本就是無邊無沿,處處異香飄滿,天樂長鳴,天人們在空中自在飛翔,華服美食,但想即至,美妙非常。
跟這里的人交流,結果也都是真真正正的天人,并非幻境,數量也是無窮無盡,根本無法計數。
跟他原來設想的,一個小鎮,五十個天人的情景大相徑庭,以他目前的道行,也無法分辨哪里是真哪里是幻。
除非動用昊天鏡。
幾日間,他在這里交了上百位朋友。
天人的神通是因福報而與生俱來的,比不得仙家妙法,紛紛來向他請教。
甚至還有的愿意拜師求學長生法門,徐玄都謹記張果老的忠告。
斷絕財色名食睡,謹防貪嗔癡慢疑。逍遙萬變存一氣,八風不動純陽體。
又懷疑這些人都是大菩薩化現,始終對眾天人尊重有加,相互之間只以平輩相論,將廣成子元陽仙經里的一些法門講出來。
天人們俱都心喜非常,有數百人常隨著他修學道法,其中有三個天女對徐玄都心生愛慕,緊隨左右,或是貢獻美食,或是歌舞相愉,或是熏香散花。
他則一直惦記著天道法器的事,據張果老禁圖上所載,此道中的法器是一朵千葉金蓮,徐玄都跟這些天人打聽,卻始終無人聽說過金蓮之事。
在整個天道世界中游玩一遍后,他又來到那片開滿優曇花的山坡上面。
現在的優曇已經完全恢復成了本來的樣子。
感應到徐玄都的到來,她也睜開了雙目。
決絕地看著他。
“我是絕不會讓佛門重器落入外道手中。你救了我,我雖然領你的情,但還是會成為你的敵人。”
徐玄都聽在耳中,淡然一笑。
優曇的決絕都是他安排,畢竟這里可不有他自己,還有暗地里隱藏的大雄禪師和四十九金仙。
當然,大概率他們并非金仙。
不管如何,戲還要繼續演下去。
徐玄都淡然道:“我知道,大師修煉千年,普渡有緣,雖然也斬殺不少邪魔外道,不過大多是窮兇極惡之輩,但有悔改之心。
大師都給他們一條生路,我相信,就算是我落到這步田地,大師也決不會坐視不管。
我今日救你,無關個人恩怨,只是不愿意像你這樣一位修行人就此隕落,你領我的情也好,不領我的情也罷,我只求無愧于心罷了。”
優曇大師看著徐玄都,聽完這番話,忽然笑了。
“道友不愧是一脈掌教,心胸氣度果然與別人不同,境界亦近老莊逍遙之境,可喜可賀,南無阿彌陀佛。”
突然之間,身體內部狂發金光,很快她的身體就被耀眼的金芒遮掩,等散去時,人已不見。
原地現出一個千葉金蓮,光彩奪目,緩緩轉動,正是徐玄都要尋找的天道法器。
徐玄都‘驚喜萬分’,走過去時,那千葉金蓮已經迅速縮小,最后只有拳頭大小,落在他手里,繼而整個天道世界迅速扭曲,如夢幻泡影一般飛速消散。
徐玄都置身于一個巨大的石室中,正中央立著一座石碑,乃是一片平整的玉璧,當中有一片尺許長的樹葉形金影深嵌其中,隱隱放光。
徐玄都目光一閃,剛走到碑前,那碑大放光明,同時周圍梵唱響起,同時碑頂金光中現出許多人影。
當中一人最為清晰,看似個中年僧人,慈眉善目。
“道友慈悲率性,不愧是李道友選出來的人。”
徐玄都以道家禮相見:“閣下便是大雄禪師?”
僧人道:“正是貧僧。”
徐玄都試探道:“我此來想要借禪師留下來的貝葉靈符,不知禪師可否應允?”
大雄禪師笑著揮了揮手,那片樹葉形的金影便從玉碑里面迅速浮現出來,飛到徐玄都手里。
徐玄都伸手接住,果然是上下兩部禪經,還有一枚小小的神符。
金手指顯化。
《貝葉禪經》,四品下等。
貝葉靈符,五品上等。
徐玄都心中略有些激動,暗道:“果然不愧是佛門第一流的寶物。”
就在這時,大雄禪師忽然笑道。
“貧僧倒要請教道友,佛可有家?”
徐玄都一怔,腦中急速轉動。
“佛是出家人,自然無家。”
大雄禪師點頭:“佛既然無家,那又何來佛家至寶?
再請教道友,何為佛法?”
這次不用徐玄都說話,他自己便接下去說。
“佛者覺也,佛法乃是讓人覺悟成佛之法,而非佛陀所說之法,若不能讓人覺悟,佛說亦是魔說,若能讓人覺悟,一聲鳥叫,一聲鐘鳴,亦是佛法。
譬如這貝葉禪經,若不能讓人覺悟成佛,反而增長殺心、嗔心,此即是魔法而非佛法。”
徐玄都淡然道:“禪師心胸氣度,讓晚輩敬佩。”
大雄禪師笑道:“我當年由道入佛,很多舊日里的同門來罵我叛教,甚至要清理門戶。
我為自己取法號為大雄,所謂能忍人所不能忍為大雄,自這些同門身上,修證忍辱波羅密,最終得無生法忍,得往西方,見阿彌陀佛,成就阿惟越致菩薩。
所憑仗者,并非法術,亦非神通,唯將一切眾生,當做菩薩化身而已。
見人人皆是菩薩,我方生極樂,見人人皆是惡鬼,我便入地獄。
佛教氣數衰漲,不在道家,不在魔教,而在于眾生,眾生愿學佛法,佛教自然昌盛,眾生不愿學佛法,佛法自然消滅殆盡,又有什么可爭的?
更要去與誰相爭?個中道理,道友日后便知,此地事了,貧僧便要回西方去了。”
他身后那四十九名大菩薩也都紛紛笑著沖徐玄都揮手,金光一閃,便都消失不見。
他們的離開,也讓原本的六道輪回陣全部破滅,不管是先前離開的優曇,還是芬陀,甚至后面跟進來的赤尸神君、哈哈老祖等佛魔雙方近百人全部出現在洞中。
眾人回過神后,看著徐玄都拿在手里的玉符和經書,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不用交代,大家默契的把他圍在了中間。
“阿彌陀佛,徐道友,大雄寶庫諸寶乃我佛家寶物,事關佛魔消長,天下安寧,還望道友賜還。”芬陀沉聲道。
比起她,哈哈老祖就直接多了。
“姓徐的,識相的把真經交出來,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徐玄都懶得看他們,這里真正能讓他看上眼的只有尸毗老人。
直視對方。
“尸毗道友也打算要我手里的靈符經書?”
尸毗老人默然片刻,“還望道友能把《貝葉真經》賜予老夫一觀,大恩大德,必有厚報。”
徐玄都對尸毗老人還是很有好感的,雖然頂著魔教的名字,但縮在南疆,從來不濫殺無辜。
實力也強悍的很,最后佛門三尊金仙大佬,除了智公外,全部出動,還加上一大票天仙、地仙,布下兩儀微塵陣,才降伏尸毗老人,可見其實力。
徐瑞雖有把握勝過他,但也不想無畏招惹。
隨手把記載《貝葉真經》的兩片玉葉丟了過去。
里面的內容他已經記住了,兩片貝葉要不要都無所謂,給了尸毗老人,也讓他分散佛門那邊的壓力。
尸毗伸手接住后,臉上閃過一絲激動。
他的大阿修羅魔法雖強,但很容易勾動魔念,引來域外天魔窺伺。若想再向上突破,就必須克服這個弱點。
而佛門功法是魔道的天然克星。
他想借助《貝葉禪經》佛魔雙修,讓自己修為更進一步。
“大恩不言謝,日后青林一脈便是我阿修羅宮的座上賓。”尸毗老人略帶激動道。
“道友客氣。”
看著芬陀等人轉移過去的注意力,徐瑞暗暗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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