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畫中人的臉色一變,目光左右游離不定,這種心虛的模樣,說她在演戲都是高估了。
就像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被抓住痛腳之后的無措樣兒。
“大…大哥,你在說…說什么呀?”
“我聽不太懂……!”
膚淺、粗陋、青澀…總之,稍微有些邏輯能力的人都可以看出畫中人此刻的謊言,更遑論在場的二人了!
“嗡!”
一聲輕吟,空氣頓時劇烈震顫起來,鋒銳刺骨的劍意自龐青羊身上升騰,化作一股無匹劍勢欺壓向畫中人。
“你還要頂著我這張臉到什么時候?!”
龐青羊沒有動用半分劍氣劍罡,僅僅是劍意籠罩,便叫畫中人神色變得驚恐。
她仿佛看到了一柄通天徹地的神劍,攜帶著破滅萬物之勢,她又仿佛看到了自己被這柄神劍洞穿的未來……
死!真的會死!
是能夠把自己靈性徹底斬滅的死亡!
“…饒命…!”
畫中人身子嚇得抖個不停,閉著眼睛咬牙出聲。
洪康眼神一示意:“青羊。”
斬滅萬物的劍意頓時消失,畫中人不禁一個趔趄,跌坐在地。
“說說吧,你的來歷。”
畫中人囁嚅道:“我…我沒什么來歷啊!”
瞧見洪康平澹的眼神掃來,畫中人卻感覺自己直面蒼茫巨龍。
“我沒說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什么來歷…!”
洪康想了想,換了個問題。
“這支神筆是你的本體?”
畫中人點點頭。
“那你是什么時候誕生意識的?”
“我……我記不清了,十幾年?幾十年?”
龐青羊清聲道:“大哥,此妖神智低下,看來沒什么用,不如讓我一劍斬了。”
龐青羊看畫中人頂著自己的相貌,做出此種表情,心中不快。
畫中人慌道:“我有用,我有用的!
“我畫出來的東西,都可以變成真的,金山銀山都可以畫出來的…!”
洪康澹笑道:“那能夠維持多久呢?是可以一直存在嗎?”
畫中人低下頭:“這個……”
在接下來的盤問里,洪康搞清楚了畫中人,或者說這支神筆的一些信息。
來歷不可考,因為其從一只死物,到誕生靈性之光,而后具體經過多少年不清楚,才具備完整的靈智。
可是這只神筆本身不知何故,無法像尋常妖物修行,只能在別人拿著它書寫作畫的時候,才能夠一點點提升。
故而,他本身一直無法化形。
好在神筆本體擁有“化虛為實”的能力,若是有人拿著它畫了飛禽走獸,他可以借機賦形,于人間行走一番。
在一段時間后,力量消耗完的他才回歸本體。
而受限于他借體賦形的對象,他能夠發揮的力量也不同。
若是飛禽走獸之類,他便無法說人言;只有借體賦形的對象為人類時,他才能夠和別人正常交流,并擁有一定的身手。
然而,其弱點也是極為明顯的,就是不能夠沾水,哪怕是帶有水的液體也不行,一旦沾上就立刻打回“紙片生物”的狀態。
洪康腦子里頓時閃過眼睛傳奇里一種叫做“超獸偽畫”的術法,表現效果大為相似,當然,神筆的能力上限要高得多。
畫中人已經散去,洪康凝視著手中神筆,低語道:
“難道,只能夠使用神力才能催動嗎?”
念頭一轉。
洪康開口:“青羊,去請一下諸葛先生和書中仙。”
龐青羊立刻明白了洪康所想。
“大哥,你是想試一下他們的力量能否催動神筆!?”
洪康點點頭道:“我知道的文人嘛,就他們二者的力量比較特殊。”
無論是諸葛臥龍至大至剛的浩然之氣,還是書中仙那種連洪康都模彷不出的獨有力量,都是本質非凡!
兩人來了后,分別按照洪康所說,畫了花草,可惜結果就是——那花草就只是普通的花草,并沒有“化虛為實”、“躍然紙上”。
“只能是神力么……”
洪康本以為神筆會對浩然之氣之類的力量產生反應。
目光一動,他想起原軌跡里安幼輿曾一神筆繪制道門符箓,威力驚人。
符箓?
自己可不會什么道門符箓啊!
念頭一閃,洪康神力輸入,抬筆在虛空中龍飛鳳舞的劃拉起來。
“噼卡!”
一道電光驀地炸響。
虛空生雷,青紫光芒閃爍掩映。
“果然可以……”
洪康心中微喜。
接著又嘗試了其他的幾種規則之力,霎時間,宮殿內風雨雷電、冰雹霜雪各種小天象不斷涌現,可謂奇景。
龐青羊笑贊道:“大哥,這才是真正的筆落驚風雨啊!”
洪康搖頭失笑道:“不過玩鬧之作罷了!”
對兩人來說,這種程度的小天象變化,的確是玩鬧之作。
轉動著手里的神筆,洪康陷入思索。
這支神筆對自己還有什么作用沒有?!
的確能夠“化虛為實”,但是有時間限制;能夠繪制符箓,但和自己的修行道路不符;而所謂的畫出活物來,不過是這筆靈的借體賦形之舉罷了……
如此一來,豈不是“雞肋”之物?!
想想也對,造化之道,玄虛莫測,豈是一支筆可以做到的?!
尤其是憑空創造生靈,那是真正的大神通、大威能!
在上一方世界,強如龍神,能夠以一滴血衍化肉身,也無法點化生靈,生靈的意識靈魂實在是玄妙難言!
但是,如此一來,自己的點化想法也就無疾而終了。
時間逐漸的流逝,揚州全境內的變化也是一日三變。
民生方面有諸葛臥龍把關,而麾下軍隊的實力,亦是在逐漸擴張,新兵的訓練交由那些原來的百夫長和什長,而其他軍隊幾乎和妖部、鬼部聯手,把揚州全境掃了個干干凈凈。
當初太平軍攻城拔寨,只是把沿途大一點的給剿除了,一些山溝溝、水塘塘、偏僻村莊……等這些地方,肯定有不少遺漏。
那些作惡多端的人,殺的殺,抓的抓,勞改的勞改,反正,在太平道治下,沒有這些渣滓囂張的地方了。
對此,百姓們自然是拍手稱快。
尤其是,太平道的人還組織大家伙兒開山修路、給糧種耕種、讓鄉下人的娃兒也能夠讀書識字……
老百姓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如此仁軍,自然得到擁戴。
就是,男娃兒去讀書也就罷了,這女娃娃讀書有什么用?以后還不是要嫁人的,到時候便宜了人家,還不如給家里多干點活兒呢…!
事實上,這樣的想法,不僅是在愚昧落后的鄉村,就是一些富商、員外、士紳這些人,也是這么想的,這女兒家能識文斷字就可以了,將來好管家里的開支,學那么多高深的東西又用不到,還能夠當官不成?!
“寧先生,你也是這么想的嗎?”
聶小倩聲音如珠玉,清脆悅耳。
寧采臣是在書院里擔任教習先生,當然,以他的年紀也不可能是去教什么名著經典,他只是教導蒙童識文斷字。
這些蒙童里男女都有。
說起來,他有點羨慕自己教導的這些蒙童,那本教材《聲律啟蒙》他當時一看,驚為天人,感嘆道自己當年若有這種書啟蒙,那該多好!
還有各種潔白的紙張、小巧的毛筆、舒適的學堂環境……
一想起自己當年求學的艱辛,寧采臣心中時常感慨。
明明才不到二十歲的年紀,寧采臣卻感覺自己和這些蒙童像是生活在兩個世界!
聽著聶小倩的問話,看著那雙明媚閃亮、眼波搖曳的秋水童,寧采臣的心跳不自覺的加快了速度。
“這個……識文斷字自然是好事,而且女子讀了書后,也可以更加明曉事理……”
“寧先生的意思是,一個女子若是沒怎么讀過書,那就是不明事理之人了?!”
聶小倩對這話不是很滿意。
“可是自古以來,朝堂上那么有見識、有文化的人,不還是為了利益、權欲爭斗不止,難道他們不知道,袞袞諸公的一舉一動,都會波及到無數的百姓嗎?”
“這種簡單的道理,就連我這個十幾歲的小女子都明白,那些所謂的大學士們難道不懂嗎?!”
寧采臣被這番犀利的話語懟得啞口無言。
甚至,他怕聶小倩突然來一句,不知道寧先生的令堂是如何如何……
“這個…那個……”
“我們不是談論女子讀書嘛,怎么說到朝堂上去了?!”
看著寧采臣顧左右而言他,聶小倩并沒有“放過他”,精巧的鼻翼哼哼,繼續輸出。
“世人習慣了將女子關在廚房或者閨房里,卻驚嘆其見識的有限;”
“就像把一只自由自在的鳥兒折斷了翅膀,卻又哀嘆其不會飛翔!”
“這是什么道理嗎?!”
天氣并不炎熱,已經進入了孟秋,可是,寧采臣的額上開始不斷的有細汗冒出。
“說得好!”
一聲贊賞自兩人身后傳來。
兩人轉身,便看到一襲白衣票飄飄,直欲乘風而去般。
聶小倩欣喜叫道:“辛姐姐,是你啊!”
說著小跑過去,拉住辛十四娘的胳膊,親昵的很。
她見識過這個白衣姐姐的身手是多么的高超,甚至,聶小倩都升起了跟隨其習武的念頭,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說服父親聶明成。
寧采臣拱手行禮道:“辛姑娘。”
“上次多虧辛姑娘出手搭救,寧采臣還沒好好謝過。”
辛十四娘伸手道:“舉手之勞罷了,寧公子無須在意。”
然后,看向聶小倩,眼里露出欣賞和佩服。
這個人類小姑娘雖然不會武功,也不會法術,可是她的智慧見識卻叫人贊嘆,剛剛說的那一番話,是辛十四娘怎么也說不出來的。
“小倩,你剛才的話,說的真好!”
聶小倩吐了吐舌頭,道:“其實,這話也不是我說的,我是在《新民文摘》里看到的。”
辛十四娘:“新民文摘?“
這本書冊她自然知曉,先前胡媚還給她帶過幾本解悶,可是辛十四娘后來忙于修行,就沒怎么看了。
聶小倩揚揚秀頸。
道:“對啊!我記得作者是一位叫做青羊君的人。”
“那里面是這么說的,咳咳…”
“人,有男女之分。”
“但如果說,見識也分男女的話,怎么可能?”
“見識,有高低之分。”
“說,男子的見識全都高遠,女人的見識全都短淺,豈不可笑?!”
寧采臣在一旁張了張嘴,似乎準備出言,可是二女此時都沒關注他。
“倘若一個女人,樂于學習正論,更是能夠提出超越世俗的道理,恐怕,這世上的男子見了她,也都該感到羞愧。”
“但是,羞不羞愧,對于真正的智者,并無多大關系。”
“害臊的、出丑的,只是那些人云亦云的、心有偏見的人罷……”
二女越談越投機,越談越興奮。
都忽略了此刻,身旁還有一個活生生的人。
寧采臣數次開口,可是被二人那激烈的情緒所懾,最后吶吶。
日頭西斜。
天色偏暗,光芒紅黃。
結束討論的二人都感覺心情一陣舒暢。
聶小倩舒展一下脖頸,便看到了立于一旁的寧采臣。
“咦!?”
“寧先生,這么巧啊,你也在這里!”
寧采臣:“嗬嗬嗬…”
與鐵漢并肩,熱血昭康慨,幗魂輝史冊,赤情愛子,迎取新天。駕牛耕作,撒汗播春田,興工商,展翅翔高空,舞墨豐詩苑,繪描畫卷,多彩英賢。
紅袖能頂半邊天,管教山河換新顏。
《新民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