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就是力量——大不列顛培根子曾經曰過 易天行沒覺著這句話多么有道理。他已經在省城開了兩個月的書店,日子過的安穩之極,他明白這絕對不是書店里這些帶著油墨香氣的書籍帶來的力量,而是自己非人的力量神通壓制住了省城里那些心懷不軌的人。
書店就開在省城西南墨水湖邊的街口,一個門面連著后面的三間臥室,一間被改作了書庫,門面里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刊物,生意雖然不好,但也勉強能過,反正他也只是需要個生活的幌子,并不太在意收入。
老邢老林這四位省城江湖的大佬迫于易天行的“佛子之威”,又被那個他胡謅的“九幽冥首”嚇得不淺,早已喪失了挑戰和逃跑的勇氣——勇氣這東西就是這么簡單,一旦失去,再找回來就很難了——這些天來四人老老實實地按時每周去歸元寺報道上香學佛,但后來報道集合學習的地點,卻改在了墨水湖畔的這間小書店里。
因為這里有明師。
葉相僧一直跟著易天行打理書店,整天穿著一件粗布袈裟游走于書販學生之間,滿臉溫和微笑地迎接著四周人等投來的異樣目光。這等定力,縱使是易小妖也自嘆不如。而這位愈發有大慈悲感覺的僧人,自然理所當然地接過了教育流氓的光榮任務。
“今天,我們要學習的是百業經的第四個故事:能愿比丘,這故事講的是殺生之報,短命多病…”
書店后面的小屋內,葉相僧這般緩緩說著,那四位流氓頭子恭謹無比聽著。
流氓頭子喜歡這位清俊和尚,不喜歡這小書亭的老板,因為和尚很溫柔,老板很兇。
易天行在小屋內扛了一大麻袋書往前面的門面走去,瞪了這幾個老家伙一眼:“呆會兒快點兒把讀書心得寫出來,不要像上星期一樣拖到晚上十一二點,這葉相是來給我打工的,不是給你們當義務老師的。”
流氓頭子學習的過程,就是墨水湖一帶風聲鶴唳的時辰。
這四個流氓頭子經歷了歸元寺之囚,膽子忽然變得小了很多,雖然年前易天行單刀捉人的強人舉動讓他們很絕望,再沒有挑戰古家的勇氣,但習慣了以陰險之心度人,總擔心在一起聽課的另三位“同學”會不會在來往墨水湖的路上設伏,所以總是帶著很多保鏢打手。
這下墨水湖的居民可就開了眼,每周三的晚上,都能看見一溜的混混兒們沿著一間小書店分排站著,每星期都能看見香港黑幫談判片的真實上演。
這種情況在易天行表示輕微的不滿后終于飛快地結束。
但人多嘴雜,省城江湖終于知道了這間小書店是古家那位孤膽少年英雄開的,加上那四位流氓頭子孝敬的結果,于是墨水湖一帶沒有一方江湖勢力膽敢進駐,原有的一些小混混也早就很自覺地退出十里以外。從一九九五年的二月起,小書店方圓三公里之內,西南至湖畔,東北至歸元寺旁,成了省城上治安最好的地段。
這種情形一直維系到易天行離開省城,多年以后還有些老住戶在回味著當時的太平。
“當時不聞戰叫,只聽見:太平!太平!”
魯先生曾經說過。
這些天易天行也在學習,認識了些書商后,去搜了些梵文入門來看,什么喀喀啦嚓的學了半天,到了也沒有鬧清楚,去年在高陽縣城小池塘處看見的那些金光大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還是要學。知識雖然不是直接的力量,但獲取力量最簡單的途徑就是這個——兩月之中,他時常在歸元寺后園里復習著坐禪三味經,自然更不可能放棄秦梓兒從手指縫里漏給他的那兩門道法,心經愈發純熟,修為日增,但想到大雪山頂上那三個渾身道家仙氣的修士,仍然覺著不夠——也曾經想過是不是得從師傅那里整點兒菩提門的功法來練,但老祖宗一句話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小孩子舞大錘,那叫找死。”
經過數日沉默的思考,他開始負重跑,肉體的鍛煉也是變強的一個方法。把右手小指上的金戒指變成了一根五百斤重的鏈子套在了腰上,他開始每天晨跑,就沿著墨水湖的岸邊,在清晨的霧氣中奔跑著。
墨水湖不小,約摸有個二十幾平方公里,一般人跑不下來。
而易天行腰上纏著五百斤重的金箍,也沒覺著多累。縱使在繁華的都市里,他不敢跑的太快,但仍然不過半個小時左右跑回小書店。
這情景終于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那些天天和他一樣晨起運動的老爺爺老太太們看著這少年從湖的這邊出發,三四十分鐘后又從湖的那邊回來,開始總以為這少年是坐著公共汽車,但想著沒有人會傻成這樣吧?于是開始紛紛議論,這神奇的速度少年也成了湖邊居民們的談資。
而易天行自以為很收斂,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
一天清晨,省田徑隊的教練也慕名而來,觀賞傳說中可以以四百米的速度跑十公里的強人。這位教練在樹林里看著易天行出發,便開始計時,等到易天行面不紅氣不喘汗不流地從湖的另一邊跑回來時,他掐下了秒表。
然后傻了眼。
“三十一分四十二秒。”
這個速度如果去參加馬拉松比賽,可以和肯尼亞的黑瘦朋友們較量一下了。
第二天。
易天行跑回湖邊,蹬了兩下腿,悄無聲息地把金鏈子收到尾指上化成戒指,然后咪著眼看著面前這位中年人,有了以下的幾句對話。
“同學,你好。”
“嗯,我現在沒有上學了,請問有什么事?”
“我是省田徑隊的賀教練,剛才看見你跑步,有些興趣。”
易天行心里咯噔一下,趕緊說道:“噢,怎么了?”
“你跑的很快啊,湖這么大,你居然半個小時就能跑一圈。”
“呵呵,您誤會了,我每天都是跑到歸元寺,然后坐車去湖那邊訂今天的書。”
“啊?”
“我是個開書店的。”
“別騙我。”教練不知道面前這個年青人為什么不愿意表露自己的能力,“我昨天也不信,所以今天是騎著摩托車跟著你跑的。”
易天行微咪著眼,心里想著是說今天跑步怎么感覺奇怪,原來是有人跟蹤。
“你想說什么?”
“想不想參加田徑隊。”
“不想。”
“為什么?”
“就是不想。”
“如果跑出來了,將來的人生會很精彩的。”
“怎么個精彩法?”
“嗯,可以獲得很多的榮譽。”
“不想要。”
“可以有很好的經濟收入。”
“運動員能有多少收入?陳躍玲現在在美國也要做生意,我現在不用做事也有錢花,挺好的。”
“原來是個小富翁,但…可以為國爭光啊。”
易天行撓了撓頭,不想再說什么,拍拍屁股走人,一面走一面心想:“如果自己一妖怪去參加奧運會拿金牌,等于一大老爺們變性參加女子百米…玩這種不公平競爭,那咱國家的臉才叫丟了。”
留下身后無助和困惑的省田徑隊教練。
這些都是生活中的小插曲,卻對生活的步調產生了影響,那日后他只好把修練跑步的時間改在了深夜,便是這一改,卻發現了些奇怪的事情。
葉相僧每到深夜,便會枯坐在湖邊,看著如墨夜湖,滿面安靜。
“坐了幾天了,在想什么?”易天行從腰上取下金鏈,在和尚的身邊坐下,手指頭甩著鏈子玩,金鏈在夜色里化為流火。
葉相僧微微側頭,忽然說道:“師兄,修佛的目的是什么?”
易天行想了想:“我比較同意胡適的意見,最終在于勘破生死關口吧,人生大苦便是此事。”
葉相僧微微一笑:“那是度己,度人卻要有顆慈悲心才成。”
易天行無語看天,半晌后幽幽道:“慈悲這事情真的很復雜。去年我曾經救過一場火…發現自己能救人性命,真是件極快樂的事情,也曾經想過今后的人生是不是應該當一個兼職的救火員,但后來才發現省城一年得鬧上萬次火,消防隊每天都要出動幾十次,我區區一人怎么可能管的過來?或許我骨子里真有些冷血,便干脆沒理這事。”
葉相插言:“救得一人便是一人。”
易天行看著湖面平靜道:“同時被火困著的兩人,我如何選擇救誰?救此是慈悲,不救彼又是什么?”
葉相搖搖頭,滿臉慈悲:“救得一人便是一人。”
“你天天夜里呆在墨水湖邊做什么?”易天行無言笑了笑,轉而問著。
“救人。”葉相僧雙手合什站了起來,粗布織就的袈裟在夜風里輕輕飄拂著,“上個月有位婦人在這里跳湖,我擔心以后還會有人自殺,所以天天夜里來這里等。”
“古人守株待兔,葉相守湖待溺。”易天行搖搖頭,“如果真要救人,你就該去府北河上的廊橋,那里差不多隔兩三天就有人往水下蹦。”
葉相僧也苦笑了起來:“所以你說的對,你我都救不了所有世人,所謂救人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頓頓了輕聲說道:“原來修佛就是讓自己心安。”
有些無力的話語在墨水湖上空飄浮著。
易天行拍拍他的肩膀:“你這和尚是真和尚,有顆慈悲心,我沒有心不安的想法。”
他站起身來,持金鏈當空舞:“我修佛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想變強一些,能夠保命。”
少年說的是真心話,他在拼命地修行,拼命地找到讓自己變強的方法。
數月的修行,讓他的精神和肉體都到達了巔峰狀態,某一日坐在歸元寺后園里冥想,如紅玉盤般的真火命輪繞著已如初蓮大小的道心緩緩運轉,絲絲真元繚繞,安美異常。
他忽然心頭一動,有了靈犀不點也通,想到在文武巷四十三號里曾經用過的那招,雙目一睜,三臺七星斗訣疾催,體內那粒飄渺道心開始微微發漲,輕輕柔柔地在真火命輪上一觸,便激出一段天火逼至了指間。
他抬起右臂,挾著一陣輕微噼噼啪啪的聲音,瞄準了茅舍。
用無上心經控制著神念,將食指第二指節處的那粒天火壓縮成成了極細微的一點小星。
芥子之微,卻要耗用極大的心神控制,才能抵住天火浩然的反彈——易天行清楚地感覺到這枚小火星里蘊含著極強大的威力。
坐禪三味經一運,體內命輪疾轉,一股沛然若御的力量由體內直沖右臂,便有如壓縮空氣般,硬生生地將指節中那粒天火逼了出去!
凄厲的破風聲響起,那粒天火宛如將空氣割開了一道無阻力的通洞,沿著那條筆直的幽黑線條往前急發,竟似比子彈的速度還要快上幾分。
一瞬間,伏魔金剛圈起了反應,淡青色的的法陣微微一現。
而這粒天火竟似尖銳無比,生生地破開了道小口子,從伏魔金剛圈上鉆了進去。
眼尖的人或許能看見,這粒天火在被淡青色金剛圈所阻時,竟在極短的瞬間內消失不見,下一刻才出現在圈里。
破空?!
易天行眉梢一挑,知道自己玩出了一個極厲害的花樣,連伏魔金剛圈都能打穿,那還有什么避彈衣能擋得住?天火早就消失在了茅舍之中,沒有什么動靜,他也不會擔心,因為里面住著自己的師傅,那個最厲害的大妖怪。
“不錯,有進步。”老祖宗如是說。
聽到難得的表揚,易天行將食指放在自己唇前,輕輕往指頭上吹了口氣,擺起了西部牛仔的惡心姿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