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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殘局

  老祖宗的聲音傳到眾人耳里,除了易天行和秦梓兒心有所悟外,其余癱倒諸人全無所覺。而易天行最熟的便是方便法門,此時聽著師父大人口述坐禪三味經的禪法要解,更是早有所明,不由唇角綻笑,緩緩箕坐于地,盤起散蓮花,就這般打起坐來。

  接下來天袈裟大陣又幻出了酷熱,干燥,諸多外苦,而都被易秦二人苦苦抗了過去,而那幾位吉祥天中人因為昏厥,反而逃脫一命。

  又等了會兒,發現五識之苦似乎停了,易天行不由眉頭微皺,想到一個問題:“為什么沒有嚴寒一關?”

  天袈裟大陣漸漸運轉,歸元寺上空的清影漸漸透出厲殺之意。

  而老祖宗的氣勢也漸漸全數浸透出伏魔金剛圈,囂張蠻橫無比地向著天上那片籠罩在佛光里的袈裟襲去。

  仿若天際遠遠傳來一聲巨雷,兩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終于碰撞在了一起。

  后園內的空氣都仿佛被這強大力量的碰撞扭曲變形了,空中憑空出現了很多裂縫。一個不幸處在裂縫口邊的吉祥天高手慘呼一聲,從自己的右肩到左腰被一道細細的裂縫從中斷開,鮮血狂迸中,身體被橫生生割成兩半,慘狀不堪死去。

  看著身邊的小裂縫越來越多,如同灰塵一般四處彌漫著,易天行左眼直跳,看見那名高手慘死的模樣,不由冷冷盯了臉色煞白的秦梓兒一眼:“死了人了,你高興了嗎?”

  正在殺人小裂縫空當里不停飄動的秦梓兒沒有回答,只是把臉微微轉了過去,縱是如此,眼尖的易天行仍然看見了她流露出一絲黯然之意。

  易天行不知該如何停住這道天袈裟大陣,只有把希望寄托在發動陣眼的秦梓兒身上,眉尖一擰,單手而立,躲過破空而出的一道深隧空間裂縫,手腕一抖,整個人便化作一團急速旋轉的火輪向秦梓兒滾了過去。

  便在這不足數丈的距離內,有幾絲如灰塵般細微的小裂縫觸到了他的身上。子彈也打不透的石肌鐵膚,在這時候,卻成了豆腐做的,鮮血迅疾從破開的肌膚內濺了出來,一路留下道鮮血淋漓的印跡。

  秦梓兒想不到這平日里憊懶無賴怯懦的少年郎,此時竟然變得如此悍勇,面上現出惘然之色來。

  縱使倉促,秦梓兒道法精妙,雙手蘭花指一結,真蘭弦,霧柳弦,虛梅弦,道門古術里的“靈弦三法”疾出,重重疊加施加在易天行的身上。

  但易天行挾天火而攻,速度太快,縱使被靈弦三法控住,四肢已經無法動彈,但依借著慣性,仍然像是一個火轱轆般往秦梓兒的身上撞了過去。

  一連串爆竹炸響的聲音從二人身體間傳出,秦梓兒一口鮮血從唇角沿著雪白的下頜滴了下來,而易天行極辛苦地勉強站立著,身上露出數不清多少道的小傷口,傷口滴著血,血滴上土地,發出嗤嗤的燒灼之聲。

  便在這時,本來一絲極細小不引人注目的小裂縫,就在二人的身體間以一種奇異的速度張裂開來,不過電光火石的一瞬,小裂縫便化作了黑幽煞人的地獄入口。

  以易天行強橫的肉體,碰著小裂縫了也要流血,碰見這么大個口子,誰還能活下來?

  而易天行被靈弦三法所控無法動彈,眼見那道殺人空間裂縫以可怕的速度在擴大,下一刻整個身體便要被吞噬,誰能救他?

  時間似乎在這時候慢了起來,四肢無法動彈的易天行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秦梓兒的臉,忽然從那張清麗的臉上看到了一絲莫名之色,然后那張臉慢慢地淡了下來,如夢如渺…

  秦梓兒終于用了在武當山上曾經使用過的那招極費真力的法術。

  “禱上清以化…”

  她薄唇輕動,整個人化為虛影,下一刻又從虛影化為實體,極神奇地便出現在易天行和殺人裂縫的中間。

  秦梓兒手掌一推!

  ——卻推了個空,只看見漸漸遠離的少年的面上若有所思,嘴唇微動。二人目光相接,神識一問一答。

  “為什么救我?”

  “我騙過你,可我何時真地要殺你?”

  秦梓兒有些倔犟地抹去唇畔的血絲,冷冷地看了一眼易天行遠去的身影。

  …………………………………………………

  易天行沒有死,也沒有被那些空間裂縫吸進黃泉之中。

  便在剛才那剎那,茅舍里傳來一聲暴喝,一只宛如遠古巨人的大手從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里破圍而出,一把抓住易天行,便把他拖進了茅舍里!

  茅舍里面毫無清修之地的感覺,易天行趴在地上,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書,很多書!然后看見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然后他看見了一個老僧。

  一個渾身罩在極大古舊袈裟里,頭發亂糟糟地胡亂生長著,看著潦草無比的老僧。

  那老僧背對著屋門,一只不經意伸出袈裟的手上生著些長毛,易天行眼尖,能看見這些長毛正在微微發著抖,似乎正在和某種力量進行著抗衡,而且這只手上很奇怪地帶著一只鐲子,鐲子發著烏金之色,雖然不是凡品,如此裝扮看著卻有些脂粉氣,可即使這般,也掩不住這老僧強到變態的氣勢,看著便讓人有俯首膜拜的沖動。

  易天行一個翻身跳了起來,扯著嗓子喊道:“師父!”

  托吉祥天四大高手削弱伏魔金剛圈的福,這是他第一次進茅舍,第一次看見自己這位傳說中的師父,自然興奮緊張異常,甚至還隱隱有一絲畏懼。

  “閉嘴!”一聲極暴烈的呼喝響起。

  易天行吐了吐舌頭,心想這位的脾氣果然和世人的印象一樣,那是相…當的不好啊!

  師父剛救了自己一命,易同學哪里還敢打擾他與寺院上空那片佛力強橫的袈裟斗法,強自壓制自己的好奇,把眼光從他的后背轉開,投向歸元寺后園的庭落里。

  后園里的力量沖突越來越暴烈了,空氣中不時發出噼噼啪啪的輕響聲,而易天行知道,這些聽著很可愛的輕響,就是一道力量裂縫的碰撞,隨時有可能帶走一條鮮活的生命。

  他看著在密密麻麻的裂縫包圍里清妙無比移動著的秦梓兒,不知為何,心里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微微皺眉看著那個女子。

  整座歸元寺殿宇幻成的袈裟漸漸顯現了全部的威力,后園里殘存的三名吉祥天高手終于爆血而亡,而秦梓兒仗著自己高明的修為和輕身技巧,險之又險地飄來飄去,卻是無法脫陣而遁。

  易天行有些擔心地回頭看去,只見一道天光自天而降,挾著無上佛光照耀在老僧的頭頂。易天行能感覺到這道祥和無比的佛光,其實才是大陣真正蘊含的力量,而后園里的力量只是些殘余罷了,如果是他迎頭對頭這道佛光,恐怕一個照面便會化為飛灰,想到此節,不由嚇的心驚膽顫。

  “嗤!”老僧極輕蔑的一笑,對著天上翻了個白眼,眼瞳金光閃閃,妖異無比。

  易天行心中贊嘆,心想自己這師父果然不愧是當年號稱“打遍天上天下無敵手”的那位,對著自己怕的要死的無上佛光,竟然像洗日光浴一樣自在。

  正自暗樂,不料卻聽著袈裟深處似乎傳來一陣咒語,噫噫呀呀,讓人好不煩惱。

  煩惱者乃是易天行的師父大人。老僧指天呵罵道:“又給老子玩定心真言?”

  易天行聽見“定心真言”這四個字,再看著師父大人手腕上那個赤金鐲子正急劇縮小,不由想到一件事物,腦子里嗡的一聲,冷汗涮涮地流了下來。

  定心真言,便是緊箍咒!

  難道老僧手腕上的鐲子,便是當年套他腦袋上的那個金箍兒?

  他成佛之后又被別人關在這里,想都想的到是他的火爆脾氣又得罪了西天哪位大神,可他怎么笨到又把箍兒自己帶上了?

  易天行這才明天今天的事情比自己想的還要兇險上幾分,勉強撐起身子,想幫一下自己這位剛認不久的師父,不料只是往佛光處靠近一步,不料體內所有的真元竟似不受控制般地跳躍起來,嚇得他魂飛膽喪。

  鐲子越來越緊,咒語越來越急,佛光越來越盛,老僧的身子開始抖起來,似乎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茅舍開始也漸漸顫抖起來,似乎隨時有倒塌的危險。

便在易天行越來越絕望的時候,在人間消失了上千年的那四個擲地有聲的大字又喊了出來  “吃俺一棒!”

  老祖宗尖聲叫道,聲音如同滾雷一般在后園里回蕩著,易天行耳中刺痛,險些暈了過去,而正在躲避著力量裂縫的秦梓兒也是身形一滯,險些喪命。

  隨著這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叫,老祖宗手掌一翻,一根黑糊糊的鐵棒子迅即間沖天而上,挾著無可敵對的氣勢,沖向天上的袈裟大陣。

  如果天袈裟是一面鑼,那這根黑糊糊的棒子便是那破鑼的杵。

  如果天袈裟是一口鍋,那這根黑糊糊的棒子便是那鑿鍋的鏟。

  如果天袈裟是一道陣,那這根黑糊糊的棒子便是那壞陣的旗。

  杵破鑼,鏟鑿鍋,旗壞陣,鑼破杵斷鍋漏鏟折陣壞旗焚。

  這一天是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十八日。

  鐵棒與天袈裟一觸,碰撞的聲音從歸元寺的后園傳了開來,輕輕松松地撕破了吉祥天設在后園上方的視聽結界,直沖高天而去,然后在省城數千面上的天空里爆了開來,轟轟烈烈地傳向省城數百萬人的耳朵里。

  冬日一聲驚雷,嚇煞無數行人,省城還很稀少的車輛報警器也開始孤單地鳴叫了起來,樓里嬰兒開始啼哭,麻將桌上的輸家開始咒罵老天…而歸元寺中,守在外圍的吉祥天門人都被這一聲震地狂噴鮮血而亡,而所有的和尚們都被斌苦大師領著坐在大雄寶殿里,但奇怪的是沒有面朝釋迦牟尼而坐,卻是坐在佛像背后,看著海島觀音訟經不止…似乎受到了什么感應,北京西山里的那兩位浩然天高手臉色凝重,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上所有的修道之人,都被這一聲高天驚雷震的道心搖動。

  而在睜大了雙眼,心神震駭的易天行耳中,卻沒有聽到一絲聲音。

  兩方極剛極強的力量對沖,卻像是晨蕊承著清露,蝶翅遇著清風,沒有碰撞的聲音,只是柔柔的秋風漸漸吹拂著大地。

  不知過了多久。

  他從茅舍的地上爬起來,揉揉雙眼,發現后園里回復了往常的青草秋樹,只是地上的血漬和臉色蒼白暈倒在地面上的秦梓兒提醒著他,剛剛有一場大戰。

  大象希形,大音希聲,真正的力量交鋒,原來就是這樣的。

  “幻覺,這一定都是幻覺。”易天行發現自己和老祖宗都好象還是鮮活地活著,樂的屁顛屁顛地笑了。

  一陣秋風拂來,易天行霍然轉首,看見老祖宗正頹然坐在蒲團上,擔心之余便欲沖過去查看。

  “休得過來!”老祖宗的聲音有些顫抖有些虛弱,卻仍然是霸氣難掩,“可惜哩,可惜哩,只差一點點。”

  易天行不明白師傅說的只差一點點是什么意思,他先前被那道佛光余蔭所耀,此時感覺渾身刺痛:“師父,你還好吧?”

  “死不了。”老祖宗嘎嘎怪笑一聲,然后極出人意外的一腳把他踹出了茅舍,“沒用的小子。”

  易天行本想繼續發問,忽然感覺身體一輕,便被老祖宗送出了伏魔金剛圈,甫一出圈,便看到原本有些濃厚的青色光圈漸漸淡了,易天行心中一黯,知道自己以后再也很難進到茅屋里,去看一看自己的老祖宗師父,畢竟像今天這樣用吉祥天四位高手的性命換來伏魔金剛圈的淡化,不是隨時都可以做到的。

  “天袈裟的雪蠶衲已經種到你鳥兒子額上了,只要朱雀鳥魄體不滅,袈裟大陣便永遠不全,怎能奈何俺家?若不是這樣,俺怎能抗過這些暑冬之苦,如今俺雖然還是出不去,但它也別想困死我,最多不過五十年…五十年…”

  易天行心中震驚,這才知道原來歸元寺至寶天袈裟不是真的天袈裟,如今朱雀額上的那撮銀羽只是真正天袈裟的一片而已。想到自己當時就對著這一片便險些喪命,不由對今天的袈裟大陣感到駭然。再一聯想到老祖宗的深謀遠慮,不由打了個大大的問號,以想這位當年雖說也是聰明,可這等小計謀向來是屑玩的啊。

  “師父為什么不阻止這些吉祥天高手的圖謀?如果先動手,豈不是不用和這可怕的天袈裟大陣硬抗?”易天行心中閃過一絲疑問,卻來不及出口,便被一件事情打斷。

  一直癱軟在地上的秦梓兒,忽然面色一白,整個身體被一股力量凌空抓到半空。

  秦梓兒迅疾醒了過來,一咬下唇,左手劍決疾運,身形幻遁而逝,下一刻出現在后園里的另一片天空。不料那股力量更有鬼神莫測之能,竟似能判斷出她往哪里去,又將她生生抓住。

  這姑娘家果然不愧是上三天中天姿縱橫之人,身法疾變,在空中畫出無數道詭異的弧線,躲著那個無形的手掌。可惜力量上的差距太大,終于被那只無形大手握在手心,

  她身體周遭金光一閃,金光構成一個模糊的人手,可以看出這只人手的指節正準備發力。

  “小公子!”被震的血肉模糊的竹應叟感應著這方,心膽欲喪。

  易天行嘴巴張的大大的,卻不知道該喊什么。

  天袈裟大陣既然已經暫時平息,這世上能有如此霸道的能力的,除了老祖宗還能有誰。

  “這女娃心腸不好,想來殺我。”老祖宗霸道的聲音遞了出來,“不過膽子挺大,我喜歡。”

  易天行聳聳肩正待說話,歸元寺后園異變又生。

  “前輩手下留情。”

  后園里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一個穿著黑袍的中年人不知從何處遁空而至,身體怪異地浮在半空中,右手一領,一柄清如泉水,樸如竹枝的青鋒破袖而出,毫無煙火氣地在秦梓兒面門前一劃而下。

  一道奇異的光芒閃過,秦梓兒緩緩脫離了老祖宗的控制,被那個身手高明的中年人提著飛落在歸元寺的殿宇屋頂上。

  “想走?”老祖宗今日被天袈裟大陣打的不善,加上又被那緊箍咒兒觸了經年之心痛,恚怒之下動了怒氣。

  “不走。”先前那個中年人誠懇說道:“前輩神通,不是我們這些凡世中人能夠相比,只是前輩若想留下我,恐怕力量又要提升起來,到時天袈裟大陣再起感應,仙術之爭,驚擾人間,這又是何苦?”

  “十年前你來過。”老祖宗說道。

  “正是。晚生上三天秦臨川見過前輩,十年前不自量力,前來挑戰,慘敗而歸,這十年里晚生一直隱居深山,潛心修煉。”中年人恭謹行了一禮。

  易天行眼中寒芒一閃,知道這位中年人肯定就是秦梓兒的父親,神秘的上三天門主,他再看著秦梓兒,發現臉色慘白的秦梓兒正乖乖地站在自己父親身后。

  “小女不知天高地厚,又心憂本人性命,所以冒昧相擾,還請前輩饒過她這一次。”秦臨川又道。

  易天行知道此時對話的兩個人不是自己能插嘴的,于是安靜聽著。

  “七十年前來煩我的那個小娃子是你們門中什么人?”

  “是本門開派祖師。”

  “后來陸陸續續又來過一些…”

  “也是本門中人。”

  老祖宗嘎嘎笑道:“這些家伙都不聰明,哪比得上今天這個小姑娘陰險,竟然想出這樣一個法子,險些要了俺的性命。”

  秦臨川略帶歉疚的看了一眼自己受傷的女兒,轉而道:“還請前輩告諒。”

  老祖宗囂張說道:“你眼前這少年是俺徒兒,你若不服,可以代我教訓一下。”

  “不敢。”秦臨川懇切道:“令徒高賢,在武當山的賭約已經勝了小女,小女厚顏不認,已是德行有虧,在下此次一定帶她回去嚴加管教。”

  秦臨川看了易天行一眼,微微一笑,易天行被他的眼神一看,不由渾身一麻,再看見他懷中秦梓兒蒼白面上頹然雙瞳悄悄投向自己的幽怨眼光,卻是趕緊轉過臉去。

  世俗修士首領,上三天門主秦臨川的儒雅笑容并沒有維持多久。

  后園上空那只漸漸淡去的金色拳頭正緩緩向茅舍里飄回,老祖宗極輕蔑地嗤了一聲,那只金色拳頭豎了根中指,然后中指一彈,一點淡金色光芒破空而出,擊打在秦臨川的背上。

  “滾吧,老子累了。”

  秦臨川一口鮮血噴出,把歸元寺的殿瓦染作紅梅點點,卻哪里敢還手,恭謹一禮而退。

  上三天從建派之初,便不停有絕頂高手前來歸元寺,意圖對老祖宗不利,每每卻是根本觸不到根本,便慘慘而退。

  而一九九四年的這一次,是門主親女秦梓兒擅自行動,不料卻成為有史以來距離成功最近的一次,但也是代價最為慘重的一次,省城的吉祥天高手死了二十三人,只剩下了秦梓兒和竹應叟一女一盲。

  易天行知道,事情并沒有完,無所謂地撇撇眉,回頭望著茅舍輕聲說道:“師父啊,你今天性情變得挺溫和的。”

  “嗯?”

  易天行撓撓頭:“可沒想過你會放那個丫頭走的。”

  “俺家除了女妖怪,甚時節殺過女子?!”老祖宗怒氣漸上,“再說…今后外面的事兒俺不管,有這破袈裟鎮著,俺想管也沒處管去,那丫頭和那些不知死活的小子都給你玩去,免得你太無聊。”

  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苦笑著心想,我又不像你被關了五百年,閑的沒事兒做找人打架玩,自己這點兒本事,不知道是被人玩還是玩人哩?

  “何況如果不是那丫頭找了幾個道士來把金剛伏魔圈弱了,俺家省了些力氣,俺家又如何出手破陣?留她一命,算承她個情。”

  “敢情這全是您算著的?”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

  茅舍里停了良久,聲音才又響了起來:“借你九天玄火與天袈裟的冰雪衲相爭之機,俺收了冰雪衲,再種到那紅鳥兒的額上,冰火相濟,損了天袈裟根本。又借著這幫子賊心不死的道士,和那個聰明極了的女娃娃,弱了金剛伏魔圈,這才試著破破這陣,看看俺有沒有出去的可能…誰料到還是差了一絲絲啊。”

  易天行第三次吸一口涼氣,口齒不清說道:“大…大…大陰謀家啊…可不像師父的剛猛形象。”

  老祖宗極凄厲地笑了兩聲:“不管是誰,被前關五百年,后關五百年,也會憋出些壞主意來的。”

  “天袈裟大陣這般厲害,究竟是什么法寶?”感受著老祖宗的苦郁,小易不知為何也是悲從中來,趕緊轉了話題。

  “嗯…算是你師公的戰袍?”

  易天行目瞪口呆無語。

  “師父,徒兒以后要做些什么?”

  “更高、更快、更強,再強…”

  “呃…”易天行小心翼翼問道:“我沒聽錯吧?”

  “俺又不是文盲!”老祖宗勃然大怒:“這五百年的待遇比上五百年好很多,不用老看風景吃澀桃,明時東林黨的文章,清時桐城派的游記,民初的罵戰,*的大字報,如今的小報周刊,你師父俺家還是看過的不知比你多多少,我看的書比你認的字兒還多!”

  “那你是閑得。”易天行偷笑想著。

  “咕咕,咕咕,”不知何時飛回寺中的小朱雀不停鳴叫著,似乎在嘲笑什么。

  易天行終于抑止不住心中好奇問道:“師父,您怎么又被關起來了?”

  沒聽見回答,他忽然又兩眼放光問道:“師父,您說我該不會也是天上神仙投胎轉世的吧?”

  “滾!”

  老祖宗干凈利落地說完這個字,茅舍便陷入安靜,再也沒有聲音響起。

  易天行訥訥然地跪在地上,向茅舍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便從后園里離開。

  在大雄寶殿后面找到正笑咪咪擦著觀音像的斌苦和尚,本來想罵他兩句,卻忽然發現無從罵起,只好狠狠啐了兩口:“你這和尚,心腸倒是蠻毒。”

  “阿彌陀佛,佛祖慈悲為懷,所謂刀來頭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吉祥天的這些道兄既然想進后園隨喜,我又何必阻止?”斌苦大師一臉德高望重。

  易天行嘆氣道:“只是…死了很多人。”

  “阿彌陀佛。”斌苦大師笑容一收,苦臉道:“小廟老和尚,哪里上威名赫赫上三天的對手,全指望老祖宗出手,誰想到那位小公子竟想出這樣毒辣的計策來,又誰想到老祖宗竟然一直等到天袈裟大陣發動才肯出手。”想了想又幽然嘆道:“這是兩百年來,本寺天袈裟大陣第一次發動,果然厲害。”

  易天行也不去理他,笑著丟了一句話:“說到底你也就是一看門的,這么多感嘆干嘛?”一拂衣袖便要出寺門而去。

  斌苦大師急道:“易護法,一月之后要開道場,你可記著要回來。”

  易天行沒好氣道:“上三天現在還敢找你麻煩?還要我這個打手有什么用?”

  斌苦大師笑咪咪道:“佛曰不可說。”

  “切。”易天行摸摸自己渾身刺痛的身體,哀嘆一聲,便往寺門走去。

  歸元寺外的警察和軍人早已收拾完血肉殘局,撤的干干凈凈,香客和游人們漸漸圍攏過來,議論著先前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四處的小攤販們開始了呦喝,孩童們嬉笑玩耍,一片安樂景象。

  易天行看著這一切,微微一笑,心中充滿安樂,他決定回學校處理些事情,然后去看看許久未見的袁野和醫院里的小肖,然后便回一次縣城。

  這件事情算起來也就是三椿事兒:秦梓兒要殺老祖宗,老祖宗想脫困,佛宗想損上三天實力…怎么看著,也沒自己什么事兒啊?他嘆了口氣,忽然發現這世上似乎真的沒有什么能真正信任的人了,在世上生存,還是得靠自己吧?

  易天行苦笑著搖搖頭,看了一眼天上纖凈無塵的天空,看了一眼正在極高處笨拙飛行的肥紅鳥。

  他要回縣城,他要去面對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人,他要去告訴她:你知道嗎?我有可能是個大妖怪,你知道嗎?世界上真的有神仙,你知道嗎?原來歸元寺里的和尚都像商人一樣,你知道嗎?我遇見一個很厲害的女孩子。你知道嗎?我可能拜了一個天底下最厲害的大妖怪當了師傅,大妖怪是什么前任傳經者,我可能是下任傳經者。你知道嗎?我會放火噢,而且我還養了個鳥兒子,它比我放火的本事更大…

  “你知道嗎?我好象不是人。”

  “蕾蕾同學,你還要不要我?”

  “我要和你過好日子,我要和你住大房子,所以我要沒人敢來打擾我們倆,所以我要…更高、更快、更強、再強、再再強!”

  少年郎緊握著拳頭,向著省城的天空叫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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