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這么直接
方原有個特點。
心虛的時候，說話就會特別大聲。
還會情不自禁地把一直沒有腦組這樣的事情，拿出來給自己壯膽。
但這個反應，是臨時的。
等這個應激反應過去之后，他就會開始認真地審視自己。
他對梁星火的了解，僅限于偶爾能接觸到的火星洞幺專屬頻道。
肯定不可能有人家曾祖父那么多。
乍聽全是懷疑，細想過后，處處都是道理。
回顧整個過程，方原得出結論——洞幺姐姐還怪好的嘞。
總設計師和火星一號公民都想著要幫他，那么，當務之急，就是想辦法弄點材料回去。
弄點簡單。
材料有點難。
回去難的平方。
“版本恢復得差不多了，你腦組很快就有著落了。”
梁天知道自己的徒孫有多在意腦組，他也一直在關注這件事情。
一而再的夢斷垂成，讓方原對差不多這樣的說法已經有了陰影。
“差不多是差多少？”方原想要一個更為準確的消息。
梁天估算了一下時間：“再有兩個小時，地球時間，版本就能徹底恢復到之前那一個了。”
“兩個小時…”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方原盡可能把自己滿心的焦慮給壓下去。
“小方原，你可以趁著這個時間，想辦法把彈射膠囊，或者膠囊的一個部分，給搬進來銀河之艦。”
“這還用你說嗎？”方原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勢。
彈射膠囊的材料，他是一定要弄到手的。
但是，在這之前，他還是想要先把腦組的事情給確定下來：“梁老頭兒，你確定，數字模擬太陽系超算系統的版本恢復之后，就一定會得出你想要的結論？”
“我和這個系統打了幾十年的交道了，自然是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的。”
“太陽系這么大，你總得允許超算系統出現一些偏差。”
梁天倒是沒有想到，方原會對他的專業有所懷疑，干脆給方原舉了一個例子。
“我都能算出來，銀河之艦在即將到達火星的時候，會和地球失去聯系，伱還有什么不放心。倒是小娃娃你，是不是確定？”
“我什么？我都沒的選！有什么好確定還是不確定的？”方原沒太明白梁天要說的是什么。
“你要設置一下優先級。”
梁天又開始舉例子，這一回，他舉的是自己的例子。
梁天說：“我的優先級，是銀河比鄰計劃。這個計劃，凌駕于其他所有的一切之上。我可以為此，放棄很多。”
梁天心里也是清楚，如果他真的留在火星，和梁星火一起生活一段時間。
不用身心健康地再活二十年那么奢侈，也不需要待滿火星移民必須要滯留的時間，只要一到兩年的時間，他就能讓梁星火就能了解他曾經的悔恨、現在的想法、和未來的規劃。
但他優先選擇了銀河比鄰計劃，并沒有給火星預留相處的時間。
如果不是中間發生了腦組被監護的意外，他現在應該已經開始做進入極凍艙的準備。
正是因為沒有預留時間，也就有很多話，沒辦法說出口。
見到了面，和梁星火噼里啪啦說一堆，說完就說自己要進極凍艙了，希望得到火星洞幺的諒解。
對于他來說，這可能就是一個私底下的，單方面的，特殊情況特殊處理。
對于梁星火來說，就是在全太陽系直播的情況下，被逼著接受，這無異于是在火星洞幺的傷口上撒鹽。
梁星火剛剛明里暗里的各種抗拒，也足夠說明這一切。
如果可以，梁天肯定是希望親耳聽到曾孫女的諒解的。
就和梁鑫渠花了這么多年，得到梁星藍的諒解一樣。
但這樣的諒解，需要陪伴更需要時間。
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而時間恰恰是梁天現在最沒有的。
這也是為什么，他會拜托還有大把好時光的方原。
有些話，站在家人的立場，反而不太方便說。
都是為了你好，是這個世界最蒼白的語言。
別說是方原和梁星火，梁天在出征銀河比鄰計劃之前，自己也聽了太多類似的話：
怎么能讓總設計師親自執行任務？
地球又不是沒有人了，為什么要讓一個百歲老人，去尋彼岸？
世人眼里的好，和自己的想要，經常會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
身為總設計師，他可以“舌戰群儒”為自己爭取到想要的結果。
從一出生就被選為火星洞幺的梁星火，從來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機會。
梁天能理解方原說自己沒得選，當然也能理解梁星火。
但是，作為曾祖父，作為梁家的大家長，他更是能夠理解，梁鑫渠和武姿姿把更多的心思，放到了梁星藍的身上。
梁星藍經歷的一切，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這么多年，一次又一次地在死亡的邊緣徘徊。
每一次，都要等到有全新的醫療方式出現，才會化險為夷。
從自身器官的修補，到使用人造器官，再到更成熟的人造器官技術。
火星洞幺是由一個大的實驗造就的。
梁星藍幾乎是在一個又一個實驗里面活下來的。
他需要闖過無數關卡，才能長大成年。
梁星藍也是從來都沒有過選擇的。
這樣的沒有選擇，并不僅限于他沒有先天植入的腦組，還包括了他沒有選擇死亡的權利。
不管是常年的體外循環，還是修修補補之后的器官排異，都是相當痛苦的過程。
梁星藍有多難受自是不必說，梁天有時候都會看不下去。
哪怕是在地球上，梁天和梁星藍相處的時間也是不多。
處在梁天的位置，他每天要忙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他當然是會抽時間去醫院陪梁星藍。
但多半不是梁星藍清醒的時候。
隨著歲月的流逝，當行動不便的癥狀開始變得明顯，梁天就很少再去看梁星藍了。
每一次去看，不管他愿意還是不愿意，都得要好幾個人陪同。
2070年代的輪椅，已經非常智能了。
行進爬坡，完全都沒有問題。
但他身邊的那一堆人，總是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
老了老了，也真的就成了小孩了，處處都要有人看著。
梁天不是喜歡麻煩人的性格，因此也就減少了外出的頻率和時間。
銀河比鄰計劃，除了要給全人類尋找備份星球，又何嘗不是梁天在給自己找彼岸。
活了一百歲，他差不多已經可以預見自己最后的時刻。
砸最好的資源，哪個器官衰竭就換掉哪個。
哪怕他的身體已經破敗不堪，哪怕他的生存越來越沒有質量，還是要努力地活著。
“梁老頭兒，我想好了，我的優先級是腦組。”
方原的回答，打斷了梁天有些翩飛的思緒。
“小娃娃，你不想弄明白你爸爸實驗室被關停的原因了？”
“我可以先要腦組，再去查實驗室被關停的原因。”
決定一旦做了，方原就變得篤定。
“我們倆之前溝通的時候，你是想要留在火星的，我先前和火星官方的人見面的時候，就也沒有專門去提。”
“你沒有提要給我植入腦組？”方原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不是，我是沒有提，在某些特定的條件下，必須要有人把銀河之艦盡快開回地球。”
“梁老頭兒，你是提醒我，選擇植入腦組，有可能導致我在火星滯留，對吧？”
“是的。”梁天回答：“我現在還沒辦法確定，等到版本恢復成功，能不能達成，既讓你在火星植入腦組，又不需要遵守火星居住年限的要求。”
“這沒有什么好擔心的。”
方原剛剛提起來的心，又安安心心地放了下來。
梁航宇和梁鑫渠在全息投射剛剛接通的時候和梁星火說的那些對話，他雖然沒有加入，卻也清清楚楚地記得每一句。
尤其是讓梁星火憤怒的那幾個訊息：地球和火星之間會有新的能源合作項目；火星的移民政策將會發生改變；火星和地球之間將會有常態化航班。
搞明白方原的想法，梁天出聲提醒道：“火星移民政策是不是會改變、會在什么時候改變、會變到什么程度，這一切都還是未知數。”
梁天怕方原重蹈想要腦組的覆轍。
以前是總覺得腦組近在眼前，但求而不得。
以后會一天天地遙望地球，卻總也回不到家鄉。
“沒關系，你的曾孫女比我更想回去，我一個人想不到辦法，加上火星洞幺一起，難道還想不到辦法嗎？”
“梁星火比你更想要回地球？”梁天有些意外，“你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火星洞幺專屬頻道里面的梁星火，可是從來都沒有表達過這樣的意愿。
“她自己告訴我的啊。”方原張口就來。
“親口說的？”梁天問。
“對啊。”方原抬了抬下巴，略帶傲嬌地問:“有問題嗎？”
“沒問題。小方原，你好好研究一下，要怎么把彈射膠囊弄進來。”
“那你呢？”
“我去和地球控制中心商量一下，能不能把銀河之艦的全套操作手冊，發給火星洞幺。”
方原瞬間傻眼。
銀河之艦的操作手冊他都有背過。
他就是因為一字不差地融匯廣通了全套操作手冊，才成了能夠獨立操作銀河之艦的副艦長。
把全套操作手冊發給梁星火，擺明了要讓他留下，換梁星火開銀河之艦回去。
方原老早就地月能源渠道的事情質疑過梁天喜歡給自己的家人謀福利，卻也沒有想過會這么直接還當著他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