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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九章 家事難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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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于京畿道衙的都察院緊挨著大理寺和刑部,乃是法司重地,只是,這些年來,由于錦衣衛的重設和興起,會決刑獄的重權給錦衣衛分去了一小半,因而都察院這三個字漸漸演變成了對朝不對野,大多數御史的眼睛只是盯著朝堂上的重臣勛貴。而相比于備受寵信的部閣重臣,倒是彈劾勛貴來得更方便容易。原因很簡單,勛貴雖是功臣,但畢竟不是二代就是三代,寵眷大不如從前。幾個本子參倒了自然風光,就算參不倒,鐵骨錚錚的聲名至少是掙起來了。至于勛貴事后是否會有反彈報復,這就得看各人本事。畢竟,求名的同時還要保住自個,這也是一項本領。

  對于這種習慣,顧佐雖不滿,可也終究是沒辦法。畢竟,御史的考核不比其他衙門,既不可能用什么實打實的政績來考評,這是否盡到了言官俾劾的職責變成了僅有的一條考核標準。至少在他如今的管轄之下,沒有出現之前劉觀時那種科道言官貪婪無度縱情聲Se的局面。

  所以,這一Ri他在仔細考慮,推薦了四位科道官列席弘文閣經筵之后,便隨手翻起了通政司剛剛送來的御史上書節略。這是這幾年的慣倒了,他雖是不干涉底下御史上書言事,但他們究竟說了些什么也得心里有數。他不分潤一星半點人家的功勞,可若是有人捅出什么大簍子,提前知道的他總好設法彌補,以免出現大事。

  盡管這并不能讓人就此心生感激,甚至還有好些御史在背后對他頗有微詞,可他對此卻并不在乎。他這個左都御史原本就不是讓人感激的,坐在這個位子上也只是想將都察院的風氣整肅一清,不負楊士奇的舉薦,更不負皇帝的信賴和期望。

  翻到其中一條的時候,他一下子皺起了眉頭。仔仔細細看著那簡短的幾行字,他甚至若有所思地輕韶用手指敲著扶手,最后把那幾行字全部摘錄了下來,又喚來了一個皂隸,將紙條遞給了他,最后低聲吩咐了幾句便把人打發了走。因為這幾行字的關系,他一直有些心神不寧,直到一個時辰后,那皂隸匆忙趕了回來,又遞上了一份東西,他這才吁了一口氣。

  然而,不看還好,從頭到尾看完之后,饒是顧佐之前就已經有所預計,仍是面Se凝重。只坐在那里沉吟了一會兒,他就問了底下伺候的書吏時辰,然后一下子站起身來。“出去備車●去一一一一一一”

  一個去字出口,后兩個字卻被釹斷在了喉嚨口。猶豫了許久,他終究還是擺擺手道:“沒事了,你且做你的事。”

  一直捱到了申末,顧佐方才按捺下了把那個上書的御史叫來詢問的心思,徑直出了門。他為官多年,卻是幾乎都靠俸祿過Ri子,每年還要周濟族中貧苦的后進,所以哪怕是官居高品,出行仍只是一相普普通通的騾車,黑油漆粗布圍子,看上去竟是比尋常士子還寒酸些。一路來散衙就回家的他足足讓車夫駕車在京師大街上兜了個小園子,最后才下了決心。“去武功胡同杜府。”

  自從上一回杜夫人裘氏遇襲,如今的武功胡同倒是比往Ri熱鬧了些,顧佐的車一拐進胡同,車夫就發現胡同中有幾個差役的晃悠。在杜府門前下車,看到這情形的顧佐卻只是微微皺了皺眉。他是聽說過的,杜家翁婿倆謝絕了順天府宛平縣和南城兵馬司派人巡查,但出了那樣的事,三大衙門輪流派人留心卻也不奇怪。所以,車夫上前對門上報了名之后,那門房上前打過躬之后殷勤地請了他到門房屋子里坐著,隨即一溜煙進去報信,他也并無不悅。

  畢竟,杜府素來門可羅雀,他和杜接見面除了朝會便是在楊府,人家不認識他也不奇怪。

  然而,他只是等了一小會兒,那打起門簾進來的人卻讓他吃了一驚,因為那不是別人,竟是張越!張越見著顧佐就是一揖,隨即主動解釋道:“正好今Ri散衙早,知道岳父未必回來,我就先過來瞧瞧,不想竟是遇見了顧都憲。您這是來尋岳父的?他回家素來都沒個準,若是可以,請到堂上坐,和我說也是一樣的。若是不行,您不妨留個字條,他回來自會去您那兒一趟。”

  平Ri朝中廝見素來是以官階,但如今張越做足了晚輩的架勢「顧佐倒是有些為難。原本他是想著杜楨既是有張越這個女婿,于張家事必定了解,所以想來求證一下,可那畢竟是間接的。所以,他看著張越,猶豫片刻就點了點頭。“也好,這事情詞你也是一樣的。”

  張越這才明白顧佐此來竟是為了和自己有關的事,心頭一動,便虛手一請,在前頭帶路。到了正堂銘心堂,他請顧佐坐了,又令人參上茶來,及至人都退下,他方才問道:“顧都龕剛剛說有事情要問,現在并無閑雜人等,您但問不妨。”

  顧佐只是略一思忖,就直截了當地問道:“既然元節如此說,那我也就開門見山了…英國公兄弟之中,可有收容自凈家奴的?”

  此話一出,張越頓時一愣。所謂的白凈家奴,說的便是不經官府而自己凈身想要投入皇宮為宦者的。盡管宦官乃是殘缺之人,但好歹進宮總有一口飯吃,若是幸運,如王瑾范弘金英這般,幾乎就連一般官員見了也是要畢恭畢敬的,不啻是一條出人頭地的途徑。

  只是,大批自己揮刀自宮的人當中,卻是只有寥寥幾個能進宮,其余人卻都被拒之于門外。于是,這么一批人自然而然便成了比之貧民更有不如的群體,雖屢次申飭立禁也沒有效用。

  畢竟不是自己家,哪怕知道英國公府王夫人治家嚴謹,但他仍是不敢打包票,因而張越仔細回憶了一下,最后搖搖頭說:“京師英國公府和英國公園,應當是沒有什么自凈家奴。但若是說鞔二叔和朝三叔。我卻不敢保證。怎么,莫非是顧都憲聽到了什么風聲?”

  “不是什么風聲,是已經有人工書彈劾了。”顧佐加重了語氣,又沉聲提醒道“英國公乃國之重臣,歷來做事都是公正嚴明,若是在此等小節上失了分寸,那就沒有意思了。哪怕英國公沒做,而張鞔張妍做了,傳揚出去依舊是有損張家名聲。”

  顧佐這話說得語重心長,張越忙起身謝過。既然是該說的說了,接下來顧佐也沒再多逗留,而是又說了幾句其他的話,就告辭離去了。張越親g將其送到門口,等到那馬車一是,他便眉頭緊皺地站在那兒,心想自己原打算把張規遠遠調出去,想不到別人竟是比自己更快一步。他倒是覺得張輔不會給人留把柄,但放在那兩位身上就說不好了。

  不過,張鞔張規的德行朝中但凡眼睛亮一點的都知道,況且,那兩個家伙敗壞張家名聲也不是第一次了,明眼人自然會把英國公張輔和這兩兄弟分開來看。但是,留著禍害在眼前,實在不是什么舒心事。因而,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就回身對岳山吩咐了兩句,隨即把親隨叫了出來,隨即出門上了馬。

  出了小時雍坊,沿宣武門大街一路往北,由皇墻北大街往東「一路直行到了鐵獅子胡同的英國公園門前下馬,早有眼尖的小廝迎將上前,里頭的人也早早溜進去通報了。因而,張越轉過屏風后頭,老管家榮善就笑吟吟迎了上來。

  “越少爺若是來探夫人,夫人正好在后頭園子里陪著三太太和幾家女眷看戲。若是來探老爺,老爺用過晚飯后,正在園中直道教大少爺騎She。”聽說Mu親在這兒,張越也不奇怪,遂點點頭道:“我找大堂伯有些事情。”

  如今比冬Ri天黑得晚了,但對于尋常人家來說,仍然是多半用完晚飯便上床睡覺,決計舍不得那點燈油。可堂堂英國公府自然不可能如此寒酸,更何況,如今的張輔只朝朔望,又是奉旨只謀劃軍國重事,要是沒有這重事,就只需在家中坐著享福,因而對于家中增設的那個戲班子,張輔也并不在意。只那邊傳來的陣陣絲竹管弦和男女唱詞,他聽著不禁搖了搖頭。

  沿直道兩邊的十個燈臺燃著松脂火炬,雖不至于將這里照得猶如白Ri,卻仍然甚是亮堂。見天賜坐在馬上頗有些猶豫,張輔便厲聲喝道:“軍中不止只有白Ri交戰,也有夜戰。如今這兒已經很亮了,若是你十箭不能中六箭以上,She術便依舊不過關!”

  被父親這一喝,天賜頓時咬了咬牙,從莆袋中取出一支箭,又左手搭弓預備好了,這才雙腿一夾馬腹,一聲叱喝就疾馳了出去。正逢張越在榮善的帶路下進了這兒,就只見一騎人風馳電畢地沿直道過去,一聲聲拉弦和箭支中靶聲不絕于耳。良久,那馬蹄聲漸漸止了,他方才走上前去,又輕輕拍了幾下巴掌。“在這種昏暗的地方還能十箭中六,真是好箭法。”

  張輔這才回過頭,發現是張越來了,便昊著點了點頭,隨即才說道:“你別只顧著夸他,若是能在這十支火炬滅掉一多半的情形下還能十箭中六,方才算是差不多了。不過要能達到那水準,他至少還得苦練五躬。”

  “大堂伯對天賜的要求也大高卜不過虎父無犬子,也只有他能繼承您的衣缽,這張氏家名方才能長盛不衰。”看到天賜策馬疾馳回來,看見他就高興地一躍下馬跑了上前,可臨到面前卻先覷了一眼張輔,然后才叫了聲越三哥,張越不禁笑吟吟地沖他豎起了大拇指,又說道“之前我去了一趟兵仗局,那邊新造了一批好5,回頭我挑上一把送給你。這一批是皇上點名要的,所以造得必定精心,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名匠精工了。”

  “你可別老是寵著他。”見天賜高興得什么似的,張輔忍不住給兒子潑了一盆冷水,但見張越拉著他又說了些什么,他不禁搖了搖頭,擺擺發走了人,這才說道“你這個當哥哥的對他太嬌慣了。他生在公卿之家本就是什么都有,總得受些磨練才好。對了,你這么晚了不回家陪著你媳(女的Fu)Fu,跑我這來,是有什么事嗎?”“是有事。”

  張越大略復述了一下之前顧佐所說的情形,見張輔的臉Se在火炬賂光芒之下顯得飄忽不定,不禁有些吃不準:“莫非大堂伯真是收了自凈家奴?”

  “家里應當沒有,但莊田上應當有。之前莊頭們曾經提過,北邊佃農少,田地不夠種,所以雇了些自凈的閽者,但并不算正經佃農「大約是長工罷了。因著這些人都是宮里不要刷下來的,莊頭又說只是給碗飯吃,總好過看人餓死,所以你大伯娘想著做人得慈悲為懷,就答應了。這事情我也知道,卻不想竟是被人揭了出來。至于你鞔二叔和覡三叔一一一一一一”

  張輔頓了一頓,最后還是實話實說道:“他們兩家應當也是莊田上養著人,大約比我這兒狠些,直接當是賣身投靠的家奴,甚至還把他們的家小一塊算進去的。我也教訓過他們,但他們一來不聽,二來說是情愿,我也只能隨了他們去。真正說起來,自從遷都到現在,保定府等地的自凈者至少有一兩千進不了宮的,多半是在各家勛貴田里做事。你家的地主要都是在你大伯父名下,還有的則是祭田,再說你家里的地畢竟不多,賦稅等等都是絲毫不欠,所以這事情沒人認為要緊,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自從去歲開始清丈田畝,張越便交待了張起張赳等留意莊田「切勿在應完的賦稅上頭動什么腦筋,秉且也同時清點是否有侵占百姓田畝事,因而他一直覺得田畝事應當一清二楚,不存在什么弊病,如今卻發現,這一面完美無瑕并不代表那一面也挑不出毛病。所以,他不禁按了按眉心,這才苦笑道:“那此事當如何?”“讓他們彈劾,回頭上折子謝罪也就走了。至于那些自凈的…事情揭出來自然是保不住了,恐怕要戍邊。”

  此時此刻,張越已是感到心中沉甸甸的。這事情誰都有錯,但付出代價最大的,自然是那些揮刀白宮卻又即將被迫背井離鄉的可憐人。搖頭嘆息了一聲,他方才陪著張輔一路回書房,又把之前想好的某些事或多或少透露了一點,最后終于得到了張輔首肯。

  既如此,你就放手去做,余下的不必擔心,萬事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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