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熄安坐在祭臺上,他低垂著眉眼,看著人間那場大戰。
這對李熄安而言是一個耳熟能詳的傳說。
《淮南子·天文訓》:“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
如那記載的文章一樣,這場大戰的結局在李熄安面前早已寫定。
祭臺下,兩只狐貍站起身子,對李熄安恭敬地俯身。
“主祭,您的器我等送到了。”
祭臺上,李熄安的面龐被火焰包圍,神使只能瞥見火焰中心那雙可怕的眼睛緩緩落在自己的身上,視線碰撞的瞬間叫它們心底一顫。
“帝說有一樣東西要贈給主祭。”
神使說完,捧起了一把木琴,以暗沉的紅木為材料,表面上以黑漆,用金色的鎏金繪制了兩只鳳凰。木琴有些陳舊,但表面沒有灰塵,顯然是這把琴相當古老,但琴的主人日日使用。
神使將這把木琴送到李熄安的面前,見火中的人影打量這把琴沉默不語,大殿內寂靜無聲,木琴擺放在李熄安身前,他也不曾去撥動任何一根琴弦。
許久后,木琴上繪制的鳳凰活了過來,環繞著木琴飛翔,琴聲悠揚而出,這把木琴竟然開始自行演奏。
這時李熄安才想起在一些記載中,那位帝王可不止肅殺和鋒利,他身邊伴隨百鳥,還有一身出色的琴藝。
隨著悠揚的琴聲歸于平靜,兩只鳳凰合二為一,緩緩落下,化作一道銀芒。
李熄安攤開手掌,掌心浮現出銀白色的神文,閃爍著,溢出的光芒刀劍般銳利。
這座寺廟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傳來輕微的震動。
五行之金,在今日也要歸于天上了。
李熄安伸出手,銀芒如一道箭矢射出,融入寺院中心的巨樹。樟樹再次突破了原先的高度,不斷地伸展,樹冠仿佛觸及到了夜幕下的星星。
這種力量同時反饋在李熄安的身上,他的氣息憑空高漲,象征本我的金色靈力絢爛無比,化作實質的水滴。成為這里的主祭,任何獻祭給這座廟宇的東西都將有一部分成為他自身的力量,這恐怕曾經的天神為何會追尋祭品的原因吧。
居于祭臺之上的他好像愈發的神秘,被染上了這片地方的色彩。陳舊,古老,寂靜,他越來越不像一個活著的“生靈”,像變成了這里的一部分。
他揮了揮衣袖,將身邊凝聚的靈灑下去。
狐貍聽見祭臺上傳來喃喃自語。
他說:“把這些帶到人間去。”
于是那些化作水滴的金色靈力劃過星空,劃過朱紅的廟宇,然后長途跋涉,越過漫長的天梯臺階,途中經過眾仙所在,眾仙知曉這是盡頭的那個存在給予的賜福,他們跟隨那金色的雨,一路同行,最后在天門前駐足,注視金色的水滴紛紛然灑落人間。
從天之盡頭抵達人間的過程很遙遠。
而一切好似命中注定般,金色的水滴從李熄安的身邊落入人間的那一刻,便是爭帝之戰落下帷幕之時。
新帝顓頊擊敗共工,在眾人的注視下戴上此世的帝冠。
戰場之上,硝煙彌漫,但天地間的濁氣陡然一清,天邊云層翻涌,呈現處五彩的霞光。金色的大雨籠罩塵世,叫滿是傷痕的大地并攏,干涸的湖海漲潮,焚盡的草木抽芽,人身上的傷疤都在這場大雨下變得光潔。
那些被毀壞的莊稼一夜之間生長出來,稻穗飽滿,連稻桿都被壓低了下去。
“哈哈哈,上天垂簾!”人們呼喊道。
“哈哈哈哈哈!這是老天爺的認可!顓頊稱帝!”軒轅城的士兵信奉道。
“顓頊勝共工,稱帝!”戰場之外的諸靈沉吟道。
“顓頊稱帝!顓頊稱帝!顓頊稱帝!”人世間的浪潮席卷道。
天地好像都認可了顓頊,認可他成為了下一任帝王。
人們興奮之色洋溢在臉上。
沒有哪一位帝在稱帝之時會造成這般異象,這一幕說明了顓頊的正統,甚至是勝過了先前帝王的正統!
唯有一人,心底壓抑著滔天的怒火和不甘。
他看著光芒萬丈的顓頊,恍惚中仿佛是看向另一個自己。
為什么?
為什么!
軒轅氏好像永遠勝過神農氏,連上天都站在軒轅氏的那一邊。
那金色的雨滴蘊藏溫暖的靈力,卻只能讓共工感到冰涼。
可他逐漸有了力氣。
那不甘和怒火再次支撐起了他的脊梁!
為何他不能稱帝呢?
“吼…”野獸般的嘶吼聲從共工的喉間傳出,他搖晃著起身,前方就是一道巨大的深淵,他與顓頊跟著深淵相對立。
共工猛地蹬地,消失在戰場。
顓頊的心底沒有勝利的喜悅,反而有一種淡淡的不安感籠罩在頭頂。他沐浴在光雨下,望著離開的共工,此刻那種不安感達到了頂峰。按理說他已經勝利了,成為了新帝,只需要再上回到軒轅城稱帝便可得到那至高的力量。
至于共工的離開?
他沒有斬草除根的意思,又為何要在意失敗者的離開的呢?
共工可能造成的威脅,這個世上沒有生靈能威脅到帝。
顓頊拋下他的戰士獨自跟了上去,顓頊的子民注意到帝的離開,而那些共工的臣民則滿是擔憂,他們擔心顓頊最后殺死共工,哪怕帝殺死叛亂者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站在這里已經能看到那座頂天立地的巨峰,云海之上還有無盡拔高的山峰。
天之柱,不周山。
共工駕馭著兩頭蛟龍翻越云海山川,即便是顓頊一時之間也難以接近。
但是他們距離不周山越來越近了。
顓頊跟在共工的后方,在共工走過的路上,顓頊嗅到了一股腐朽的氣息,這股氣息令他一震,心底的不安在這一刻被引爆!
已經太久沒有出現在人世的邪祟之 顓頊不再留手,在遠方掀起高墻,水流化作墜下的天幕,將共工前方的道路截斷。
共工面露癲狂,直直地駕馭兩頭蛟龍沖了過去。沖破水幕,蛟龍痛苦的扭曲,鱗片炸開,血肉模糊,撞開水幕的力量將他渾身上下的骨骼都撞斷!
蛟龍無力地摔向地面,共工頭也不回地向著不周山飛去。
“你攔不住我!你攔不住我!”他獰笑道。
顓頊不知共工在對誰說話,那雙曾將他視作敵人的眼睛此刻空無,越過他盯著某個東西。
令顓頊發毛。
“哈哈哈哈哈!”共工大笑,然后一頭撞向不周山黝黑的山體!
天地昏暗,星月倒轉!
紅廟祭臺上。
被火焰包裹的生靈撫摸古琴,隨意撥動了一根琴弦。
琴弦振動的輕吟與他的嗤笑…還有人間那拉弓的聲音重合在一起。
那力量為一個曾經偉大的生靈而凝聚。
一道箭矢從遠方飛來,洞穿了共工,鋒銳的殺伐金氣瞬間將他的身軀攪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