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朱紅寺廟中。
李熄安盤坐在祭臺的中心,那諸位天神都不敢覬覦的尊位之上。
他陷入成眠,殷紅如血的長生服從祭臺垂下,那兩只狐貍偶爾會走過來圍著衣角轉動,打量著祭臺上的身影。
流云般的金色火焰燃燒,那是至純至強的靈,隨著靈的主人的呼吸起伏,他在攝取這片空間的力量。就如諸神饗食天地,他正在做類似的事情,不過“吃”下的東西是這個地方,這座存在了不知多久的神秘之土。
由諸神在這片空間辛苦耕耘了千萬年光景,它們獻祭了不知多少東西,得到了不知多少東西,祭壇自然而然的擁有靈性。現在這頭龍在大口咀嚼,這使他的龍骨更加粗壯,鱗片更加堅硬,呼吸之中仿佛蘊含雷霆。
他等同于吃下了這座祭壇。
朱紅廟宇中的靈在逐漸減少,而祭臺上的火焰越來越明亮。
每當神使抬頭看向祭臺上的金色火焰時總會感到心驚膽戰。
那個心愿即便是獻祭諸神都無法完成,他還需要等待。在兩個神使的視線里,紅綢掛在樹梢上,延伸出無數光軸,那些光軸變化莫測,死死地將祭臺上的金色火焰纏繞住,這意味著這個強悍可怖的生靈甚至連離開都不再可能,只能日復一日地居住在此地,等待這座寺廟回應他的那個日子到來。
是什么時候呢?
望著祭臺上的金色活火,又看向寺院里肆意生長的老樹,神使的心底有了些猜測。
恐怕與人間的帝王有關。
帝是塵世之中唯一能讓天上的存在感到恐懼的生靈,帝擁有著壓倒性的力量,這種力量即便是天神也難以招架。但是帝不會如人間的生靈想象的那樣一直存在,如果神使沒有看錯,帝應該只有五位了,分別代表這個世界最原始的五行,現今帝已經出現了三位,神使想到,它們的新主人不會等待太久的。
這里的日子簡單枯燥,不過神使并無枯燥這個概念,它們每天做著一樣的事情,打掃石板路,打掃寺廟,這里分明是最為高貴神秘的天之盡頭,卻像凡間一樣會落塵下來,要是一段日子不打掃,石板路上就該全是一層灰了。
但寺廟之外的一切都不會變化,那永恒深沉的夜幕和星空,遙遠的像另一個地方。
如往常一樣,神使打掃寺院后來到那座最大的廟里看望主人。
地面卻在震動,寺廟在搖晃。
神使不解,可祭臺上,一雙眼睛在火焰的沐浴中睜開,不知何時起,那尊位上開了一朵蓮花。
若是李熄安能旁觀這一幕,他會發現此刻的自己與當初來到寺廟見到的那個虛幻人影何其相似。
狐貍一溜煙地跑到了殿中的角落,那祭臺上許久未曾動過的身影走了下來,包裹他的金色流火散開,為他鋪就道路,赤紅古服衣擺揚起,他走下祭臺,仿若從壁畫之中脫身而出。
李熄安離開了大殿,來到樟樹前。
這座寺廟的晃動的根源來自這棵樹,枝葉擺動,樹梢上掛著的紅綢飄動,垂落。
他掃了一眼,招手令那兩只狐貍到跟前來,說道:“你們去凡間一趟,替我做一件事情。”
兩只狐貍彼此對視一眼,又歪著腦袋,“主祭,即便有您的旨意,我們依舊無法遠離上天,至于到了凡間,更是沒了什么法術神通,能幫助您做什么事情呢?”
“將這個帶給當世的帝王,無需你們再做什么,交給他后歸來便可。”李熄安的身邊有月白色的水流匯聚,最后形成一個水流般的綢帶,其中沉浮星星點點。
白帝薨于西山之丘。
傳說在帝將要死去的時候,他的大軍還在為他攻城掠地,向人類不曾觸及的領域不斷推進。
世人是這樣流傳的,帝的軍隊要殺上昆侖,為帝取來長生不死的仙藥。
顓頊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帝率領軍隊向昆侖攻去絕非為了所謂的不死藥,帝在尋找一樣東西,那軍隊中帶著帝那修筑大橋的子嗣。顓頊知道帝在做什么,帝在尋不到登天之路后轉而去尋求神州之外的世界,暮年時,帝已經感知到神州的西邊存在著什么東西,帝對顓頊說道,那個東西是他曾經在樹干上見到的世界。
有與他同位的生靈在那個世界向他呼喚。
不知是敵是友。
但帝無懼這些事情,倒不如說他更期待那呼喚他的生靈是敵人,這樣帝終于將擁有一個對手,能讓他真正拔出心底的刀劍。那鋒芒養在心底太長時間,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生靈能承擔住帝帝一縷銳利之氣,所以帝的刀劍從來沒有出鞘過,那被屠殺殆盡的族群不過只是因為帝的一瞥罷了。
想起來有些可笑和悲哀,一位掌管金行的帝王終其一生不曾拔劍。
顓頊有時甚至會想,可能正是因為養在心底的那鋒芒無法展露才慢慢磨死了那位驕傲的帝。
軒轅城中,一個使者快馬直入中央宮室。
顓頊拿到了一封信。
帝率領的軍隊還未歸來。
但共工對他宣戰,要爭奪帝的位置。
共工的血脈古老,追溯至炎黃。
炎帝之妻,赤水之子聽襖生炎居,炎居生節并,節并生戲器,戲器生祝融,祝融降處于江水,生共工。
同時,共工也是掌管水的神。
“共工…”顓頊的神情冷漠,無喜無悲,似乎對共工的叛亂毫不在意。
他只是嘆息了一聲,說道:“帝,你一生為人族鋪路,有想過依舊會有叛亂,叛亂甚至來自你最信任的部族么?沒有外族,沒有矛盾,人會自己制造出外族和矛盾,從古至今,一直如此。”
顓頊收起書信。
他驀然想到什么。
“也許你想到了,但是不在乎。”
就像古時的炎黃之爭,他的大伯是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可能已經預料到了現在的一幕。
甚至這源頭出自炎帝部族的血裔是帝特意留下的對手,帶走軒轅城的大軍是給這次的爭帝之路留下一個可以稱得上公平的余地。軒轅城的軍隊自然聽命于顓頊,若是帝沒有帶走軍隊,共工就不會宣戰。
這個時代,比較體內流的是誰的血,不如比誰的拳頭大。一直以來,那鐵血的帝王就是這樣教導他的。
若是他輸給共工,自然沒有資格成為新帝。
“他贏不了,就像神農氏敗給軒轅氏一樣,無非是歷史從來一遍。”顓頊戴好頭盔,眼神淡漠,比起少昊的銳利,他更接近一種類似深湖的平靜,那看上去美麗仔細琢磨卻毛骨悚然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