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最盛大的祭祀(三)

　　李熄安推開寺廟大門，宙法下意識催動。

　　沉重木門發出的響聲穿越了時間，在過去的某一個時刻重合，他踏入這座寺廟的動作有人在千萬年前曾經做過，在這里掀起了同一片塵埃。

　　與預料的血腥味撲鼻不同，從寺廟中傳來的是一陣紅木的清香。

　　李熄安抬起頭，兩只狐貍在他腳底竄來竄去。作為神使，它們從來只服務于祭臺上的天神，這里沒有真正的主人。哪怕它們知曉這里是一座巨大詭譎的祭壇也是一樣，古老的天神飲食天地，它們便招來天神喜愛的食糧。

　　但那種感覺在此刻竟然消失了，整座寺廟平和安寧，沉靜得仿佛不是那座佇立天神俯瞰人世的血腥場所，而是一座修建在深山的古剎，鐘聲悠悠，暗淡的星光璀璨，從李熄安的面前降下，成為一片永恒的帷幕。

　　在寺廟的中心，出現了一個之前沒有過的東西。

　　李熄安踏進寺廟的那一刻，巨樹投下的影子將他籠罩了。

　　抬起頭會發現那是一棵老樟，攀枝錯節的枝條肆意伸展，樹葉婆娑，沙沙的聲音混雜進鐘聲里，像一場合奏。

　　走近看，這棵樹沒有什么不同尋常的，樹梢上掛滿祈福的紅帶，那些愿望的重量讓枝條微微彎曲。

　　兩只狐貍不再圍繞李熄安打轉了，它們飛速地跑進廟里，從里面取出了一件東西。兩只狐貍叼著一個綢帶，這紅色的綢帶與樟樹上的綢帶是一個模樣，不過沒有那么鮮亮，邊緣鑲嵌著流云的金邊。

　　李熄安接過這綢帶，看見綢帶上應該寫著愿望的地方是空白。

　　他拿起這紅綢邁入那供奉天神的廟宇里，祭臺上擺滿了碎裂的石像，石塊散落一地，李熄安能看見玄女半張碎掉的臉。狐貍跟著他走進來，它們歪著腦袋，似乎是第一次來到這里，眼神很疑惑。

　　狐貍指了指地上的碎石，又指了指寺廟外。

　　李熄安理解了狐貍的意思，點頭。沒過多久，兩只狐貍取來掃把，開始打掃這里，它們將碎石清理出去，給李熄安留下了一片干凈不染的廟宇。

　　祭臺上空無一物，這饗食天地的諸神沒了蹤影，這里只剩下他一個。

　　甚至連他想象的敵人都沒有。

　　這里安寧的氣息讓他有一種第一次踏足昆侖的錯覺。

　　仿佛這里沒有任何他需要煩勞的事情，這里是他的歸宿，他合該待在這里，見證時光變遷，塵世變幻。

　　李熄安輕輕搖頭，將這個念頭從腦海里驅逐出去。

　　這里還遠遠不是終點。

　　他伸手滑過祭臺，感受天神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宙法浮現，一雙眼睛在試圖探知過去，知曉天神的起源。追溯，不斷地追溯，靈在這個過程中瘋狂燃燒，金色的靈化作火焰在李熄安身體表面躍動。

　　他見到無數交錯的光軸碎裂，他見到萬民的朝拜向巍峨的高山，見到一雙手撿起石頭，將它們雕刻成神的模樣。見到朱紅廟宇的背后，大日與冷月同時消失，星辰的光亮隱藏在黑暗里，這里永遠的暗淡了下去。

　　駐足許久，李熄安的手掌觸電般彈起。

　　他見到天神的起源。

　　或者說他殺死的那些天神的起源。

　　第一個來到天上的生靈是燧人氏，他從這里拿走了一塊石碑。第二個來到這里的生靈是伏羲氏，他讓寺院中的嫩芽成長，最終長成巨樹。

　　樹帶來了靈，讓這里的石像活了過來，于是這些石像成為了神。

　　李熄安看向寺院中的參天巨樹，他意識到伏羲氏那讓巨木生長的力量來自哪里。在傳說中曾經提到的青帝，其在五方天帝之中掌管木行，居住在東方。他本以為隱秘時代中是從少典開始涉及律法，沒想到在伏羲氏那個時候開始便接觸過這種力量了。

　　“大祭司？”狐貍給廟打掃干凈，見到李熄安愣愣地盯著巨樹，便開口詢問。

　　它們向李熄安比劃那紅綢，說：“您獻祭了諸神，所以你能達成遠超過去之人所想的愿望，握住難以想象的權力。我想您可能不了解這意味著什么，才一直對這紅綢無動于衷。”

　　狐貍的語氣十分誠懇，它們并不在乎住在這里的是諸神還是赤龍，它們永遠侍奉于這座寺廟，而非其中居住的存在。

　　李熄安沒有回答它們，他伸出手指著那棵樹說道：“你們知道這棵樹是從何而來么？”

　　狐貍搖頭，“我們誕生之時，它便存在，每一次祭祀之后它都會出現，諸神會取出紅綢，撰寫下他們所需之物，需要什么，樹便給予什么。祭祀完成后，樹就消失，直到下一次祭祀再出現。”

　　“我能許下怎樣的愿望？”李熄安問道。

　　“很多，您甚至能成為新的天帝。”

　　“新的天帝？”

　　“最初是天帝修建了這里，并且創造了諸神，再后來天帝便不知所蹤。祭臺上空缺的尊位便象征消失的天帝。”狐貍回答道。

　　它們回答完察覺到李熄安的探知，接著補充說道：“在諸神消失后，我們得到一些啟示，其中包括這一個我們曾經從不知曉的事情，即天帝的存在。可能是為了更好的侍奉大祭司，殘留下的寺廟便選中了我們。”

　　李熄安走到樹下，枝葉聳動，泛起微光，仿佛在迎接他。

　　紅綢自然地從李熄安手中滑落，然后飛起來，垂在樹冠的頂端，這是所有紅綢中顏色最鮮艷的一匹。

　　緩緩的，空白的紅綢表面以金文描繪出祭祀者的愿望。

　　這座廟宇在此刻如同有了生命，化作一座神秘的祭壇。

　　以鮮血繪就，以李熄安為中心擴散。

　　狐貍看過去，隨后便愣住了。

　　紅綢上勾勒出它難以理解的線條，那些線條在不斷得延伸，延伸，像瘋狂生長的枝條，其本身甚至越過了紅綢自身的限制往外界生長過來。

　　這一幕超乎了狐貍曾經見到的諸神祭祀的畫面。

　　它們無法理解，只感到了無比強大的靈顯化在紅綢之上，然后再借助樹往外延伸。

　　在萬千擺動的光軸中，李熄安的身邊浮現出火與土。

　　樹接納了這兩道神文，越發高大。

　　廟宇震動，青銅鐘被無形的力量敲擊，像一首來自古老歲月的歌謠。

　　洶涌的靈拍暈了狐貍，在它們失去知覺的最后一刻聽見李熄安喃喃自語的聲音。

　　他說：“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