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界,彌羅山下,沙灘邊,不變的三柄遮陽傘。
日光和煦,海風帶著洋流的暖意,輕輕拂過傘下的三人。處于這個世界的老天爺的喜好,彌羅山已經沒有季節變化了,定格在初夏時分,這里的氣候溫和適宜,成了一片獨立于世界之外的生態圈。海灘再往陸地上走,便是兩座精美的木屋,木屋前架著正在曬干的漁網。
繪制著“上人的狗”的遮陽傘下,李成器下意識地挺直腰板,從躺椅上坐直了身體。他的手放在墨鏡上,緩緩拉下,他的目光破開古界天穹,感知直達星海深處,這是如今這個世界的文明根本無法發現的動亂事件,一團火焚燒宇宙,形狀如同一朵綻放在宇宙黑池的金蓮,磅礴灼熱的火焰被散往八方。
這股力量遠超宇宙中所有的壯麗現象,哪怕是極其古老的大界星辰被點燃爆發,造成能夠點亮數百個星域的火炬也無法與之相比。
躺在復我九州下的彩藍幾乎是與李成器同時察覺到宇宙深處的變化,她是星彩,對于群星的感知本就勝過諸靈,此刻她能聽到無數星辰的嚎哭,群星被炎光吞沒,化作塵埃,這并非某一部分,而是以星域為單位。彩藍本能地縮了縮脖子,在這種絕倫的破壞力下,她的情緒只有驚恐。
宇宙中究竟發生了什么?
這種層次的力量毫無疑問是一位歸源。
而李成器比彩藍看出的信息更多,他的眉毛擰成一股繩,“歸源之火!不會出錯,只有歸源之火才具備這種能焚燒宇宙的力量!”
“圣者之間展開升維戰場都只有在自己的地盤才被允許,宇宙中怎么會出現歸源層級的力量肆意妄為?”一旁的“古界老板娘”插上了話,她的目光終于懷里的手機屏幕上挪開,和彩藍李成器一樣望向天邊。
“直覺告訴我和上人有干系,上人已經離開近百年了。”李成器說道。
猛地,他抬起頭,驚呼道:“是萬古法相!就在剛才,我感知到萬古法相了!”
“自從上人從位面通道進入大荒后你便說再也感知不到萬古法相了,現在萬古法相出現是不是意味著上人要回來了。看來你的直覺很準確啊,這股歸源之火的力量剛剛涌現,下一刻便是萬古法相的出現。”楊憐月語氣平靜。
“未必是件好事,歸源之火可是大荒那一邊的。”彩藍瞇起眼睛,很警惕。
就在氣氛凝重到了極點時,一陣悅耳的手機鈴聲響起。
三人面面相覷,然后扭頭看向楊憐月懷里屏幕亮起的手機。外界文明發展至今,被李成器大力贊揚,譽為古界明珠的產品。他說這東西的潛力可遠比咱們想象的大,不要靈力,無需修為,就這個器物基本將曾經各方封閉的古界諸國變成了一個小屯,最關鍵的還是能打游戲。
但此時手機亮起,明顯是有人打來了電話。
楊憐月從來不用手機打電話,打理外界的事物一直都是以報紙書信往來,更何況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根本不是號碼,是一串不可能存在的亂碼。
“接!”李成器沉吟道,他想看看是什么人能越過他布下的結界往這里打進來電話。
楊憐月的指節劃過綠色的接聽鍵,另一邊星彩親王的脖子都伸長了,好奇地看過來。
一陣雜音。
很快,雜音開始消散,手機里響起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
“海淵下的秘境開一下,我準備著陸了。”
什么什么?李成器懵了,啥玩意?
但不知是信號不好還是對方說完一句話就不打算補充的緣故,電話直接掛斷了。
李成器還是心神一動,打開了彌羅山海域內的淵海秘境。
下一刻,云層開裂,一道璀璨斑斕的光束從宇宙射入古界大海,霎時間和煦日光不見,天氣突變,原本平靜祥和的海域風起云涌,濃黑的厚云開始在天邊滾動。
一聲大海翻騰的巨響,浪尖沖上彌羅山海灘,沖翻了三柄遮陽傘,李成器看的目眥欲裂,因為他辛辛苦苦建的小木屋也被海浪一并拍碎了。
“啊啊啊!混賬!我要殺了你!”李成器哇哇地大喊。
他撒起腿往那道光柱的方向跑去。
跑到一半,他一個滑跪,剛好抱住了海中升起的龐然大物的鱗片。
“義父,我好想你啊!”
還沒等李成器連著臉一并貼上去,他便驚呼著跳開,與海中的巨獸拉開距離,“燙燙燙!上人你身上咋回事,這溫度可以去當太陽了。”
大海因為高溫升騰白霧,白霧中,赤龍蜿蜒出來,散去鱗片化作常人大小。
“燙么?”李熄安打量自己的手掌。
“何止是燙,上人你都要燒起來了!哎呦,先不談這些,上人你是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啊,你看宇宙里面全是些以前沒有發生過的大事,連歸源之火都出現了!上人你肯定也察覺到了吧,這能焚盡宇宙的恐怖力量!”李成器予以肯定。
“吃太多了。”李熄安自言自語道,他的眼皮耷拉著,看上去很疲倦。
“上人!”李成器準備好了隔熱措施,準備接著自己先前未完成之事。
可接下來他呆滯在了原地,表情像見鬼一樣。
“這就是古界嘛,我讀過關于這個世界的記載,聽說經歷了漫長歲月的沖刷已經是無靈之地了,曾經也是個非常輝煌的界域啊,頂級的古圣都不止一位。”裝著純白衣袍的女孩從李熄安身后走出來,頭戴百花花冠,從她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律法的漣漪開始于海面上蕩漾而起。
李成器伸出一個手指指著少女,表情倒并非對于律法的畏懼,而是一副被搶了男人的震驚神情,頗有一種正妻指著年輕小三震驚的說不出話的場面。
女孩輕輕地笑著,仿佛勝利者對失敗者的嘲弄。
“天類?”女孩雙眸上下掃過李成器,露出疑惑的表情,“十類之中,不該是以天類最為傲慢冷漠么,這只天類怎么…”
女孩糾結著形容,她認為這樣形容對方不好。
她的長輩接過了女孩的話。
“的確,不像天類,倒像條狗。”白瓷般的手掌按在女孩的頭上,尊貴的九天天狐從霧中走出來。
九尾天狐的淡粉色雙瞳俯視李成器。
李成器的面色一變再變。
他去看上人,卻發現李熄安再度化龍,以龐然龍軀鉆入海面下,拖拽著長長的蒸汽白霧深入淵海秘境。那里還佇立著李熄安為自己數百年前鑄造的行宮。隨著赤龍如地陸般寬闊的背脊劃過海面,海水沸騰,大雪般紛飛的蒼色鬃毛呼嘯而過,李成器的心徹底冷下來。
變了。
上人變了。
不光會帶狐媚子回來了,還不和他說話了。
白霧中傳來動靜,李成器一變再變的臉色幾近崩潰,天吶,竟然還有!上人終于重現龍之本能開始在宇宙中廣撒網了么?開淫趴就不能帶他一個?
但這一次撕開白霧的是一條精壯的黑膚手臂,比李成器幾乎高出個上半身的男人出現在前方。男人站在海面上,神情古井無波。李成器看清了男人的臉,頓時從幾近崩潰瞬間變作眉開眼笑。
“螻哥螻哥!我好想你啊,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一眨眼,李成器就溜達到了螻的身旁。
螻表情古怪,他們雖然經歷生死,但過去這天類沒有對他這般殷勤,仿佛是察覺了螻心中所想般,李成器連忙解釋道:“十類一家親,十類一家親嘛。螻哥你那么久沒有來古界,我這就找個好地兒給你歇腳。”
海面上白霧散去,李成器將幾人領到彌羅山中,在木屋碎片前又沉默了一下。
彩藍盯著羨天和涂山青雨,她在這兩人身上感知到了令她厭惡的氣息。那只小狐貍還好,大狐貍分外明顯。
“這幾位是?”楊憐月看向螻身旁一大一小兩只狐貍。
“涂山氏。”螻回答。
“涂山氏?”彩藍皺眉,顯然她對涂山氏并無好感。
“羨天,善圣。”螻點過一大一小兩只狐貍。
彩藍和楊憐月聽聞這兩個相當有分量的名號時神色都有變化,這時卻是原本浮夸的李成器毫無動靜。
他站在木屋的碎片前打了個響指。
“兩位大人物大駕光臨,招待不周。便請諸位體會下古界特色,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淵海秘境下,以五行法熔煉出的巨大行宮深處,李熄安盤踞于古界地脈。
此前被抽干的古界地脈竟然開始重新綻放色澤,靈氣狂涌,白色水晶以李熄安為中心點亮,照亮他張合的堅硬龍鱗。李熄安此刻體內蘊藏的能量實在是滿溢到了幾乎要撕碎他的程度,古獸的生命本源,自然圣者的沉寂,還有十數位大荒的律道巨獸。
這幾股力量就算有饗食眾仙相承載,李熄安也承受了相當恐怖的壓力。
現在的他不是抽取古界地脈,而是反哺。
磅礴的靈力涌入地脈,如一根埋藏在大地深處的動脈般延伸向四面八方。
塵世中正在接待羨天善圣的李成器幾乎是一瞬間便感知到了古界的變化,他看向淵海行宮的方向,無聲的嘆息。在李熄安進入古界時他便察覺到了上人身上難以言表的龐大生命本源,沒有被融匯,只是呈現幾股巨大的扭曲感試圖破壞上人的身軀。
不得不說龍類實在太可怕了,這種力量的扭曲都能安然無恙。
見面時他原本是打算讓上人放松片刻,可接觸后就發現上人讓他提前打開淵海秘境究竟是為什么。因為根本等不及!如果沒法讓體內的力量沉寂下來,上人本身可能憑借體軀硬撼,但古界恐怕就要遭殃了。
上人在分流,將體內無法壓制住的力量注入古界大地,讓這片大地從枯寂重新綻放出部分活力。
同時李成器內心咂舌,這種層次的力量上人究竟是從哪里搞得,著實有些太濃郁了。
當力量匯入大地,身為天類的他可以于地脈中發掘力量的根源。
在撥開謎團的剎那,李成器被刺激的雙目無神。
“哈哈…哈哈哈哈!古獸?竟然是…古獸?”他嘴角瘋狂扯動,“我的上人啊,你究竟在大荒做了什么啊!”
“天類?天類!”幾聲清脆地呼喊聲喚醒了李成器,讓他從與界通感的狀態中退出來。他恍惚地搖頭,看見是尊貴的新圣大人站在奶茶店前要買奶茶,新圣大人的模樣著實惹眼,周圍不少人往這看來,都在議論這是誰家的姑娘如此可愛。
涂山天狐的魅力就算收斂了,放在塵世也是無法抵擋的。
李成器跟上去,走到奶茶店門口時瞥見了招牌。
“芋泥波波奶茶!”
奶茶并不重要,關鍵是招牌旁有個照片,是當初上人戴著鴨舌帽捧著奶茶杯的場景,好像變成了代言人。時隔將近百年,上人喝過的奶茶竟然還是招牌。太久沒來塵世,這畫面令李成器冷汗直冒。
這怎么敢的?
難怪什么都不感興趣的新圣老爺要來品味這家店。
他看向楊憐月,這家店如果沒有記錯被楊憐月收購了,他在等一個解釋。
“上人同意了。”楊憐月都沒看李成器一眼,淡然回應道。
“就這個!芋泥波波奶茶!”另一邊,新圣老爺掏出李成器的卡。
地脈仍在涌動,很微弱,終究是一方大界,李熄安帶來的生命本源雖然龐大,但要真正發揮出作用還需要漫長時間的演化。
整個地脈被徹底照亮,李熄安仿佛盤踞在一片白色花海中央。
甚至蒼莽行宮的石柱上都出現了白水晶叢。
狂躁的氣息在逐漸平復,李成器為他完全開放古界的接觸權限,這等同于有一方大界為他分擔古獸本源的力量。而更多的力量被李熄安拿去運轉宙法,歲月法被催動到極致,時間迷霧自白水晶海上蔓延開來。
他在積累。
九座神像的虛影浮現又消失。
他的生命層次哪怕立于九像仍在攀升。
在無可撼動中摸索,他并非目盲,曾經隱秘時代就已經成就過的生命層次逐漸顯現于現世之身。
他是在復現!
復現那足夠直面純陽孚佑的境界!
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