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龍女問。
“一介旅客。”男人回答。
“旅客?來自哪里,去向何處?”
“無歸處,無去處。”男人一笑。
“那就是你沒爹沒娘?”龍女直白道。
“至親已歸黃土。”男人看上去并不生氣,只是搖頭。
沉思片刻,龍女繼續道:“賣藝為生?”
“賣藝為生。”男人點頭。
龍女大笑,手臂一揮,幾粒金砂送入男人掌心,她盯著男人俊朗的臉,“每日午夜,來到此處吹簫。”
男人拱手稱謝,也不問其他。
龍女卻越發覺得稀奇,一般凡民,見到她早已失了分寸,不是俯首跪拜尊位上神,便是大呼妖孽喊打喊殺。
她停留片刻,見男人保持拱手的姿勢一動不動,覺得無趣,掀起一陣波濤打濕男人全身,在男人還沒抬起頭時怪笑著潛入海中了。
打今日起,每日午夜,明月高懸,云與浪花一同翻滾,為月光讓開一條道路。
修長圣潔的身影端坐在月亮下,聽著簫曲。
男人大多數時候看不見龍女,但仍然遵守約定。
龍女給的金子,足夠他吹奏十載。
十年如一日,龍女與男人熟絡起來,她對這個十年以來從未離開的人產生了興趣。
男人不曾和她提起過去,對此龍女表示理解,畢竟家里沒有人了,提起來也只有傷心事。龍女并非不諧世事,認識之處如此直白不過是不將男人看在眼里,但相處久了,龍女覺得不該這樣,心中有愧,便在一次龍女感覺曲調有些蒼涼時拍拍胸脯向男人說道:“萬萬別怪我當初說你沒爹沒娘,歸根結底是我們的族群中沒有所謂父母血親,沒這概念,能理解吧?”
似乎是為了讓男人覺得自己在共情,龍女又道:“我也沒爹沒娘,這樣下來,咱們算是…嗯…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同是天涯淪落人?”男人及時補充。
龍女一拍手,“對,就是這個,咱們同是天涯淪落人!”
收起洞簫,男人起身。
“說起來,我得離開了,直至今日,剛好十載。”
龍女一愣,一雙碧藍眼睛瞪得渾圓,“啥意思?”
“就是得離開了。”男人答道,就如當初一般,語氣平靜,只是在陳述事實。
“有人欺負你了?”龍女當即大怒,擼起袖子,咧嘴露出兩只小虎牙。
“自然沒有。”男人說。
“他們威脅你是吧,和我講講是誰?不對,我管他是誰,反正就是打!小子,我跟你說過,這塊地,包括你眼前這片海都是我的地盤,在這塊地盤上,沒人是我的對手!”龍女眼中兇光畢露。
“我知道,我知道。”男人接連點頭表示認可龍姑娘的實力。
“畢竟姑娘是威光避塵南海熙華龍君嘛。”
龍女聽罷一喜,道:“看來你早已聽過我的威名,那還有什么可顧及的,誰人都趕不走你!”
男人面露難色,“回稟威光避塵南海熙華龍君陛下,這其中的確沒有難言之隱。”
“那是為何?”
“單純是當初給的錢剛好在今日傍晚買了一壺酒,花光了最后一顆銅板,沒錢了自然得走。”
龍女面色慍怒,“你小子怕不是來玩姑奶奶我的?沒錢了你不會說啊?長著一張嘴只用來吃飯和氣姑奶奶我是么?”
話音未落,龍女手掌一翻,一枚嬰兒拳頭大的寶玉盛放在男人面前。
龍女拍拍手,哼地一聲,“夠你一輩子過活了,加你子孫后代三代榮華富貴。”
誰知男人將寶玉重新塞回了龍女手中。
“一個人,錢只能給一次。”他這樣說道。
“姑奶奶我是龍啊,龍也算?都十類了不能高貴點給兩次?”龍女惡狠狠地說,同時心道要是再給她一次,她得把龍宮搬過來,把這小子下輩子投的胎,下下輩子投的胎都給買了。
男人笑了笑,“威光避塵…”
“不能能叫名字么?你不嫌那堆人取得名號麻煩我還嫌棄呢。”
“好吧,熙華姑娘。”男人轉過身去,他背對著月光,陰影延伸過來,恰好遮住了龍女,這時龍女才驚訝地發覺男人的身形竟然這般高大挺拔。
“你曾問的,一介旅客,旅途在何方。去向哪里,最后又歸向哪里。”
龍女呆滯地點頭,她只感覺腦子要轉不過來了。
她橫豎想不明白為什么有人只收一次錢。
隨后,她抬起頭,對上了男人沉淀著紫金清光的眼睛,頭一次,她在和一個生靈的對視中退縮了。
縮回了視線。
“去向道之盡頭。”
龍女聽不太懂,只是本能地跟著問:“那歸往何方呢?”
“這我還不知道,誰知道呢,連指引我的那位長輩都不清楚。”男人回答。
“但我知道我們不是一路人,這條路上的同行者雖然都不清楚歸處,但卻都知曉結局。”
龍女皺眉,這哪跟哪?
啥叫不清楚歸處,卻知曉結局?
似乎是預料到了龍女的不解,男人解釋說:“歸處是自己選的,結局卻不是,不是我們走向結局,是那個既定的終點向著我們走來。”
“聽上去不太好。”
“的確不太好。”男人爽朗一笑,“所以小公主,回去吧,你的龍宮里有你喜愛的一切不是么,何苦糾結一個狹路相逢的賣藝人呢?”
然后男人聽見龍女的嘀咕,“賣藝的一般是賣不動了,找個徒弟教,你不會找不到自己徒弟吧?”
“算是吧,我們可能沒有后繼之人了。”難得的,男人的笑容中透露出些許苦澀來。
他擺手,將手中的洞簫輕輕擱在岸邊的石頭上,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就這樣逐漸走遠了,男人在沙灘上留下長長的腳印,這長長的腳印又被漲幅的海潮淹沒,了無痕跡。
饗食眾仙相,樹梢邊緣一枚玉牌中。
這一枚玉牌中布置著別樣的器具,黑暗蔓延下,依稀可以看見皮質沙發,茶幾,還有一雙隨意擺放的人字拖。沙發上還有沒有回歸平常的凹陷,顯然有人不久前才躺下,離開的時間并未多長。
在房間更深處,楊憐月眉頭緊皺,額間不停冒汗,早已浸濕了鬢角。
她不安地顫抖,仿佛正做著一場噩夢。
夢中是血色的,那是一場大戰。
過去的終局似乎被改寫,被調換,有人披著金色的長衣踏上戰場,眉宇卻不是那個無可撼動,而是一名威嚴神圣的女龍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