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是那傳說中的種族?”勁蒼覆海心中驚嘆道。
李熄安撥弄著樹梢上的玉牌,他能很清晰的感知到玉牌內意識的想法,任何一絲思緒的轉動都會被他捕捉。當勁蒼覆海這心中驚嘆涌現的時候,他知道成功了。
這也是他詢問勁蒼覆海的原因。
讓他思索,讓他探尋自己久遠的記憶。
祖的歲月太過漫長了,哪怕是祖本身也無法清晰明確的記住所有事。他能在勁蒼覆海的思維里看清有關虹之星彩子民的描述可稱罕有。遠古消失的種族,一位祖能知曉只言片語,已是不易。
李熄安算的上有收獲。
可惜,勁蒼覆海完全無法覺察到李熄安跟隨他的思緒將自己看了個透徹。
“兩界正在交融。”李熄安起身,他的身形自小世界中消失了。他睜開雙目,眼前正是那座上壁云城,勾朔界二十七座巨城之一。城市坐落蠻荒之上,鎮守襲來的巨浪,巨大的城市墻壁高過云海,有神異驚人的戰船從四面八方進入城中。
這座城市中藏著另一位祖的視線,視線來自這片大地的深處。
李熄安發現他了。
對方的氣息太明顯,對祖這種層次的生命而言根本不算隱藏。李熄安能猜到那視線在尋找什么,勁蒼覆海突兀地在天云海靠近凡間的邊緣消失,這種大事換作是誰都會探查一番。
“這座城市是用來提防你的吧?”李熄安說道。
天云海是勁蒼覆海上人所在,而大地上,二十七座巨城的背后是勁蒼覆海的宿敵,兩位祖在數萬年前便開始爭斗,甚至有其他古老生靈的影子摻雜進去,彼此殺死又再度復蘇。隔絕人間與修行地的天云海是他們曾經的古戰場。
“可不止。”樹上,玉牌顫動,勁蒼覆海恭敬回應道。
“從上壁云城往東方西方綿延,還有五座巨城修筑在天云海的海岸。過去,我與他爭斗,最后失敗,失去了在大地上建立道統的機會,只能走入天云海深處,與非人之物相處,最后化作非人之物的模樣。”說到此處,勁蒼覆海冷笑一聲,“倒是那東西,非人之身,憎惡人族,如今卻成了大地上萬千修行士共尊的祖,享塵世煙火,愿力洗滌!”
“我對你們的恩怨不感興趣。”李熄安將勁蒼覆海的慷慨激昂打斷。
勁蒼覆海一愣,他與那鬼東西作為此界最古老的存在之一,所做所說皆是世間不可傳的隱秘,就是他此前三言兩語,都可以在人間激起萬般波瀾。這一下子被他人說到毫無興趣,讓他有些不適應。可又聯想到對方的身份…他嘆息,說不定這尊詭異生靈比勾朔界還有久遠。
就像大人不會對小孩子之間的玩鬧感興趣一樣。
“你作為此界之祖,可知曉兩界交融下,有無數生靈的靈魂發生異變,被強行塞入了另一個世界的記憶和過去?”李熄安問道。
勁蒼覆海沉默片刻。
“自然知曉,界域間的爭斗和吞吃對勾朔而言不是第一次了,不止凡民,甚至連修行士也會受到影響。”
“只是這次…格外的劇烈。”勁蒼覆海頓了頓,補充道。
“你呢?此界之祖,你的氣息脈絡,靈氣流轉幾乎與這個世界息息相關,你看的清么?那個被吃掉的破碎世界中發生的過去?”
“閣下,請見諒。”勁蒼覆海沉聲道。
“我遠離人間太久了,天云海本質上不過是遺棄之地,我可以覺察到世間的變化,但無法看見任何東西。我的臣民亦是如此,我們輸掉了上一次的戰爭,這等同于輸掉了所有。”
“我還記得你為何對我出手。”李熄安冷冷地說道。
“世界遺棄之地的祖,竟然是想著這個世界,為了威懾八方的敵人對一位未知的敵人出手么?”
“祖是不會被世界遺棄的,哪怕我輸了。”勁蒼覆海回答,他的語氣很低沉,低沉的宛若悶雷,“被世界遺棄的是我的子民。過去,他們是無比輝煌的種群,其中能誕生出數不盡的強大戰士,他們跟隨我征戰,打下半個世界的疆土,讓萬靈俯首稱臣。”
他向李熄安傾訴著,夾雜著絲絲怒火。
李熄安沉默的站在原地,沒有再次打斷他。
“不可一世的我終究失敗,連帶著他們墮入了囚籠,失去了往昔的驕傲。那一戰后我陷入沉睡,待我醒來,滄海桑田。我已經記不清多久多久沒有看見他們了,這一族群變成了我無比陌生的模樣,曾經跟隨我的戰士再也不顯。”
“赫…你是域外的祖。”
“你知道一位祖墜入勾朔,若是被勾朔捕獲意味著什么嗎?”勁蒼覆海緩緩說道,“意味著,你再也無法走出去。你將沉淪,你的尸身將化作此界靈氣的源頭之一。”
“若是我能成功留下你,我將重新戴回此界的冠。”
“你算留下我了么?”
“當然不算,這點程度還遠遠不夠,我甚至認為你是凌駕于這個世界之上的。”
你可是星彩啊!勁蒼覆海在心底低聲說道,你是星彩,你是群星的孩子,將來甚至會是群星的王。
他作為祖,根本望不見星彩的盡頭。
“你知道你礙了我的事。”李熄安說。“所以你為此償命,但你仍在惶恐。我知道你在惶恐何物,你的族群令你牽掛。”
“閣下…”
“我對你的族群不感興趣,現在,你需要彌補你的錯誤。告訴我,誰能看見?看見另一個世界的過去?”
片刻沉默。
勁蒼覆海在從腦海中勾勒出那個令他刻骨銘心的名。
“笛溟奢殺。”
“知道了。”
話音落下,勁蒼覆海驚駭地發現自己的思維感知全被斷絕,死寂的無聲,一片黑暗。
李熄安走在通往山壁云層的大路上,迎面向著那閉目獸面的黃銅正門。
一匹匹天馬血裔拖拽華貴寶車從他身畔飛奔而過,可他只是緩慢地走在大路中央,這些飛奔的馬匹在經過李熄安的一瞬間,心臟猛地一悸,瘋狂嘶鳴。這瘋狂引得車內響起女子的驚聲尖叫。馬夫探出頭,駕馭神馬,疑惑地張望。
他什么都沒有發現。
但無論馬夫如何驅策天馬血裔,這些過往勇猛無匹的神馬一動不動,馬蹄打顫。
天馬血裔,哪怕面對妖獸都怡然不懼,家中老爺花了重金才得來這幾匹神馬,可行萬里路。馬夫想不出這靠近上壁云城的入城大路上能有什么變故。
不止是這一輛寶車,前方,原本井井有條的車隊亂做一團,馬嘶聲響徹一片,其中還夾雜著婦孺的尖叫。
“外面究竟發生何事了?”馬夫身后,寶車內響起驚魂未定的疑問。
馬夫沒有立即回答。
他死死地盯著道路的某一處,并跟隨著挪動。
所有的馬車妖獸都沒有越過一條線,那里仿佛存在某種令它們恐懼的東西,任由利器鞭策,它們依舊不敢向前。
那條禁忌般的線在移動。
馬夫瞇起眼,他對諸多生靈的行走姿勢都很熟悉。
眼前的界限與其說是界限。
不如說…是有個人在路上漫步!
“轟——!”
天地間一聲悶響。
又宛若一記炸雷!
所有嘈雜的人群,驚懼的家眷一下子噤聲,他們有的拔出寶劍,有的顫抖掀開車簾,所有人的目光最終匯聚在一個地方。
上壁云城。
那座在世人記憶中從未睜開眼睛的獸面黃銅巨門。
獸面的眼睛睜開了,瞪得渾圓。這一幕連云城中駐扎的修行士都感到意外,一道道遁光亮起,向城門方向奔去。
“轟隆隆——!”獸面恭敬,眾人吃驚,這獸面其此刻的神態哪里是遠古兇獸的活靈,分明是個畏畏縮縮的小動物。
門開了。
眾人隨之望去,門外卻空無一物。
是有的。
有人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手指彎曲,指著所有人頭頂。那是現在的天空,天空突然暗沉下來,云海轟的擴散,露出遙遠璀璨的星辰。而在群星的倒映下,那漆黑之物顯現了形狀。
包裹在宇宙黑暗下的人形,那東西緩慢地走著,直至邁入黃銅城門之中。
萬物皆死寂。
連呼吸都是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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