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群山的一條蜿蜒大河。
在很久之前這條大河還是溪流,如今已經淹沒了山腳下村子的廢墟,自兩處山腳下掉個彎像巨龍擺尾般溜達走了。
村子生活的人們在妖魔肆虐前離開,徒留廢墟與一塊楚家村的牌冕,很快便被飛漲的大河沒過,若不出意外,這些承載了很多人記憶的村子將永遠沉眠在河底。
萬靈寂靜,向太行山脈深處俯首。
哪怕在這里也能目睹背負金光的巨人手持長劍筆直砸下,蛛網似的漆黑碎片蔓延,崩塌萬物的威嚴鋪滿目光所及。
有頭梅花鹿在河邊飲水,感受到群山深處爆發的磅礴靈氣,動作停滯,俯首。
太行山脈中的生靈們從不是因為真一境的祖降臨而俯首,它們是對著那頭赤色龍形,太行山的山神!
嘩啦啦的水聲,梅花鹿感受到激起的浪花沒過腳踝,很快再沒過肚皮。河流涼意平復空氣里暴躁的靈脈,剔透水滴綻放成花。
整條河流截斷了。
露出河床下的村莊廢墟,最顯眼的是那座破舊廟宇,朱色紅漆因水流沖刷顯得斑駁,磚瓦卻是完好的,難以想象在河流深處竟然保存著這樣一座近乎完整的寺廟。
寺廟中供奉著一座盤起的赤色大蛇石像。
在石像暴露在空氣中與靈呼應的瞬間,死氣沉沉的蛇眼被點亮了,燃起刺目的金色火光。梅花鹿歪腦袋,黝黑眼瞳充斥疑惑,它見過妖魔見過魑魅魍魎,不曾見過眼睛能發光的石頭雕像。
下一幕令梅花鹿茸毛倒豎。
寺廟里,寺廟外出現了許多人影。若隱若現,虛幻且帶有淡金的色彩,與石像上亮起的火光相似。人在越來越多,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女人,有山民亦有裝作整齊的城市居民。鹿不再看了,覺得太邪門,黝黑眼珠子一轉,撒蹄子跑遠竄進林子里。
所以這頭梅花鹿不曾見到那些虛幻的人影對著蛇像拜下,為首的是位佝僂身子的老人,看的出來他已經很老很老了。
一枚赤色的鱗片懸浮在老人頭頂。
李熄安當年隱隱察覺這片天地的異變,以自身的一枚鱗片護佑老人安然入輪回,所以后來發現的鱗片自然失去了靈氣,只有物質層面的堅固。可老人沒有離開,他在那枚鱗片的護佑下始終駐足在這座寺廟里。
南山有廟宇。
老人故事的里眠有赤仙的廟宇從來不是他們修筑的這一座,不過是個故事。是他們修筑這座寺廟供奉赤仙的祈愿。但那位回來了,自河底發現這座寺廟,真正伴隨這座寺廟一段時日。故事書中的那句南山廟宇由此出現在了現實,他親眼目睹。
人潮如海,踩在河底的泥沙上,截斷的水流上,岸邊,群山。
孩童老人形形色色的人們低聲吟唱。
吟唱聲蓋過自九霄之上降臨來的威嚴,那柄落下的劍被阻塞了。
“南山有廟宇,眠赤仙。目如金火,體若紅鋼。伴風雨吹息,照蒼生明晦…名,南燭!”人們禮拜,金光綻放開來,順著河流匯聚。
這是愿力,不僅僅來自人們,還來自群山。來自群山花草樹木蟲魚鳥獸的俯首。
河流滔滔,金光點綴其中,如同一掛星河席卷。而水花銀鏡如月,朵朵綻開。
僧人的虛影低眉,他看見了河流浪花中本不該存在的原始文字。
“水,準也。北方之行。象眾水并流,中有微陽之氣也。凡水之屬皆從水。予之德。”
“為鑒月川。”
金色眼瞳倒映廟宇前老人的禮拜。
吟誦聲如潮,河流逆飛而上!
法身下的男子笑了。
笑的坦然。
“你與玉釵順德打交道的時候就明白了愿力么?”真一境不可逆伐,因為那具接天連地的法身,也因為萬族頂禮膜拜的愿力。橫簫金倪很強,但他越界了。
法身都將消散的他似乎真的沒把握一擊殺死這頭赤色蛟龍了。
李熄安閉眼,深呼吸,仿佛將天地間的空氣全部吸進肺里。他張開雙臂,猛地騰躍,赤色龍形咆哮著,銀月河流流轉為蜿蜒身軀披覆河流衣袍,愿力星辰點綴。
這還遠遠不是結束,魚龍舞蹈,它們接引愿力,在鑒月川中奔行,釋放古老意志!
皇道領域鋪展,星河,點芒,太陰太陽。
赤色龍形如矢切開真一威壓,載天鼎垂落篆文,護佑其身!
“龍王!哈哈哈哈,你就該是龍王!”男子大笑,劍落!
兩者悍不畏死地對撞,轟鳴聲爆發,群山震蕩,像他們敲響了名為毀滅的喪鐘!
無窮無盡的光熱迸散,空氣中的靈被兩股氣息壓迫到萎靡。
朱紅廟宇虛幻禮拜的人們起身,在這股對撞下消散,真正回歸了死亡。
靠近戰場的生靈本該死去,但這一刻天空出現了一輪白月。月華潑灑,仿佛有人低吟古老經文。
流水般的衣袍覆蓋它們會身體,隔絕了毀滅一切的光熱。
砂石,崩塌的山,蒸發的河。
蘇醒的太行已將這股力量的破壞力壓制到極點。
光熱終究歸寂。
待一切消亡,接天法身隨之化作光影,徹底彌散在天地間。男子盤坐虛空,眉心開裂,血流沉默流淌,滴落。亦如此刻的世界。
好像世界此時只有這位祖與赤色蛟龍。
“噔——!”曦劍昏劍掉落,倒插進山巒叢林角落。青銅大鼎橫飛,砸斷了某處山腰。
男子起身,抬手,食指接過面前的水珠。
水珠里金芒潰散。
赤蛟不過以愿力相輔助,知曉真一境如何觸及又如何,根本沒有時間允許他容納這些愿力。赤蛟應是死了,真一境之下皆為螻蟻,無非大一點的蟲子與小一點的蟲子。這頭赤蛟是遇見的最大的蟲子了,最可怕的威脅死去,橫簫金倪卻沉默。
與這頭生靈活著時廝殺是他千萬載來最肆意歡愉的一次。
可惜了…
他抬頭,赤色的龍形筆直下墜,血灑過其墜落的軌跡。
嗡——!
現世規則鎮壓而下,法身崩碎的橫簫金倪近乎無法動用任何靈,連能隨意掃視方圓數萬里神識都壓抑著,死死地禁錮在腦海。他艱難抬手,打算接過赤蛟尸身立即回歸。再多待一個呼吸他都得死!
可風聲呼嘯,太陽的光亮被某種東西遮掩了。
橫簫金倪神情凝滯。
他的法身已經崩碎了,什么東西能再次掩蓋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