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月光傾灑,裹著白芒的劍鋒與漆黑大戟交錯。
那是一位掘墓人,眼瞳里是飄忽不定的幽藍鬼火,他揮動大戟,與男人拼殺。
“顧彥,你當真認為成為崛起者后我們便治不了你嗎!”李姓老者大喝,甚至從陰影里又走出一位掘墓人。這場祭祀幾乎是舉族之力,積累數千年的古老家族底牌盡出。
男人不怒反笑,銀劍篆文浮現,挑飛大戟。
濃厚黑霧被撕裂,一支符文包裹的箭矢穿透而出,青藍雷光爆鳴,帶著琉璃色彩直奔空洞中心的石像。
“尋常古器罷了,你認為能夠威脅到彌天魔像?”有知曉石像來歷的老人冷笑。
可那支箭矢穿透了石像上的血氣,琉璃色彩與石像相撞,可怕的氣浪蕩平周邊所有建筑,甚至消融黑霧,在偌大的空間里造就了一片凈土。這個會議室因為古器轟鳴,篆文浮現才得以存在。老人們的胸膛脹痛,正和顧彥糾纏的掘墓人身體出現漣漪,在變得不穩定。
憑空出現靈氣奔涌,起伏,匯聚成滔天浪潮!
絢爛的琉璃光柱整個帝都都可見!
“靈氣潮汐?”李姓老者瞳孔猛縮,只有龐然到無法想象的靈氣在極短時間內匯聚才足以形成潮汐,那支箭矢上有什么?他隱隱間有了不祥預感。
“媽媽,我聽見有人在說話。”街道,小女孩對母親說道。
母親從琉璃光柱上收回視線,正想開口安撫女兒,認為只是孩童目睹奇異景象產生的幻覺。但她突然愣住了,因為她也聽見了若有若無的聲音,像很遠很高的地方有人一齊詠誦經文,聲如洪鐘,又似潮落。
帝都的人們抬頭,他們發現誦經聲并非錯覺,萬千目光延伸,在一處地方匯聚成點。
族老們起身,后退,蒼老面龐被金光照亮。
黑霧被驅散,蒼穹破開。黑夜,卻有琉璃光芒從云層上潑灑而下。一尊尊背負金光的佛陀虛影在云端上起身,被功德金光模糊的面頰低首向地面投下視線。
“金剛琉璃子…”李姓老者從喉嚨里艱難擠出這個名字。
當功德高僧圓寂后形成的舍利子呈現出七彩顏色經過長久供奉便足以化成古籍描述的“金剛琉璃子”。傳說在金剛琉璃子被祭出運轉之時,可以呼喚萬千諸佛。神佛們被埋葬在隱秘的歷史,可世界有他們留下的痕跡。如今漫天諸佛端坐云端,注視魔像,怒目金剛,他們合掌誦經,要降下來自太古的森嚴刑罰。
“善!”佛陀們說。
天地間回蕩著這個字,天地間也只有這個字!
一只巨掌緩緩從高天落下,佛光蕩漾出漣漪,通體如黃金所鑄。
掘墓人們匍匐身體,被金色漣漪波及的剎那消失殆盡,輕松的像從紙上抹去筆痕。
巨掌落在魔像上,輕輕按了下去,血色氣浪崩塌,將魔像壓進了祭壇深處。這陣魔與佛的相對,其彌漫出的氣息足以掀翻方圓百里的大地,可當巨掌消失,一切仿佛沒有發生,連一座房屋都未曾摧毀。只有地面的巨大凹陷昭示不久前有古佛降臨。
這便是真佛,殺機只對惡者。
佛光消散,漫天諸佛隱沒于天際。月光順著巨掌落下的軌跡灑在祭壇上,照亮了破碎古文與沉寂魔像。
“吼——!”一聲虎嘯將族老們的心神拉回現實,月光下,一頭蒼白巨虎佇立在會場支離破碎的屋頂,油綠巨瞳死死盯住老人們這個方向。
“這是…太行山那頭兇虎?”
“這頭兇虎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青藍雷光閃爍,兇虎瞬間出現在會議室的墻壁外,虎掌撕開堅壁。兇虎俯視著他們,沉重呼吸一呼一吸間幾乎要抽干整個會議室的空氣。族老們一步步后退,退無可退后背抵在墻壁上。
顧彥在那笑著將族老們狼狽模樣收進眼底。
在公司他動手太快,都沒怎么欣賞家里族老們恐懼的樣子。可視線突然瞥見椅子上死去的人影,是趙勝老先生,趙行舟的祖父,他笑意收斂了。
“南燭呢?”兇虎開口。
它檢查了祭壇,干凈的連一絲血跡都沒有。
“這是處狹縫空間的傳送陣,被埋在會場地底,在開啟時會將地面上的所有東西傳走。”男人回答。
兇虎瞇眼,今早它在以往世家供奉古籍的地方碰見這男人,他說你家那頭赤蛟可能會遭遇大敵。
那位是上個時代被鎮封的古老存在,是曾經佇立天地的一方大教統的“祖”。他在古籍上找到確證的零星描述,帝都古代的建筑格局便是為了維持祭壇的靈,來鎮壓那位“祖”。
一位“祖”不會輕易被殺死,歲月的流逝對這種生靈來說微不足道。
他一定沒有死去,甚至趙李兩家的目標便是打開祭壇,將這位偉大存在喚醒。
顧彥希望赤蛟死,但絕非是死在那些孤魂野鬼手中。
這時候族老們哪還能不知道顧彥與太行山這頭兇虎有合作,他們想開口冷喝,但打量自己的處境發現開口絕非理智之舉,只能憋屈地咽下。
青焰眼中兇光大盛,往前踏上一步。
“若是南燭沒有回來,我會殺了你們,拘留魂魄,時刻受灼魂之苦,不入輪回。”
黑暗祭壇,巨大的心跳聲在逐漸沉寂。
趙行舟睜開眼睛,右邊視野狹窄了些許,讓他感到不適。
“醒啦?”清冷的聲音響起,
他艱難抬頭,發現不遠處坐著玄色衣裳的少年。那似龍似人的生靈微微瞥過來一眼,刻入靈魂的金色燭火立即讓趙行舟的迷糊散去,像被盆冷水從頭頂澆下。
“連你都死了?”他問。
“哈哈哈哈!”女人大笑,這時趙行舟才注意到旁邊還有盯著他的李詩霜。
“睡著的時候還挺帥,怎么醒了就這么憨呢?”女人蹲著身子,手放在膝蓋上撐住臉頰,眼中笑意更濃。
年輕人抬首摸上右眼,能感受到彈性渾圓的眼球。
居然沒瞎?這眼珠子不是被那玩意扣下來了么?
“我給你了一滴血。”李熄安看出他的疑惑。
“南燭大人把你從半具尸體變成了現在的整個活人哦。”李詩霜調笑,“快說,謝謝南燭大人。”
趙行舟此刻更疑惑了,他不明白這頭赤蛟屢次救下他們究竟為何。當初他們可是聽說了顧楚楚進山尋他,同行一路共計三十五人,全部被暴力斬殺,沒有留下一個活口。講道理,他和李詩霜那日進山奪取媒介與鎮殺崛起生靈的所作所為與顧楚楚沒什么區別。
“覺得我為什么要救你?”
“嗯。您是太行山的主人,就我所知,太行山的主人并不慈悲。”
“可哪些人能留,哪些人不能留,我看的出來。”
似龍似人的生靈凝視趙行舟,在那對金燭般的眸子下,他感覺心里所想的一切皆被看透。
“如此,這份救命之恩我承下了。”年輕人無奈點頭。
“你真是奇怪,似乎很不希望我救你性命。”
“給了我這份大恩,可我沒什么可以回報您的,這令我感到不安。”趙行舟很坦率地承認,他見識人情冷暖,精通人情世故。一份恩情從來不是無緣無故來的,若是感情,便是緣分,若是生人,則為利益。一份救命大禮可對方明顯沒什么可圖,這對他來說太沉重,他怕他還不起。
“什么都喜歡明碼標價啊。”李熄安感慨。
趙行舟下意識握緊拳頭,他從未這樣緊張,對方給他的壓迫感太強,若是不小心觸怒,不僅僅是他死,李詩霜說不定也會被波及。
“行吧,我給你開出個條件。”那生靈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喂,那邊的丫頭,跑啥啊,你還能跑出這片狹縫不成?過來,這條件你也聽聽。”
李詩霜灰頭土臉地坐下,嘴里還在嘀咕,“我怕你們打起來…”
“知道我來帝都為了什么嗎?”
“找我們麻煩。”趙行舟苦笑,這頭赤蛟總不可能來帝都旅游。
“清理下滯留陽間的孤魂野鬼。”李熄安毫不避諱地說出此行緣由,“老的殺了,小的留下。我要小的替我在人間辦事。”
“辦事?”
“以后你們會掌握家族,我需要你們替我當現世的眼睛。”
李熄安說完起身,載天鼎周轉。
“現在可以想想怎么出去了。”
他凝視篆文凝聚的血色人影,若有所思。
兇虎青藍雷光乍現。
它知曉南燭出世的原因,這也是它沒有直接斬殺這些族老的理由。
在等,等南燭歸來。
“吼──!”青焰昂首咆哮,月光隱退,它察覺黑霧在重新合攏。
顧彥皺眉,這情況不太對勁,分明祭壇已經崩碎,石像失去血靈,已經消融的黑霧卻再次出現。金剛琉璃子需要供奉或者功德澆灌才能牽引神佛虛影,現在他可沒有辦法使金剛琉璃子獲得盈滿功德。
這是當初登五臺山時,祖父離別時交付于他。是五臺山古寺的主持供奉而來,祖父用那半部修行法交換。說若是他無法回來,靠此珠可保全顧家血脈生機。分明是件至寶,他祖父卻未曾帶去攻殺大蛇。他當時不解,現在了然。
這件佛門至寶從開始就不是為了對付南燭,而是用來送這群孤魂野鬼們去往生。
青焰兇芒燃燒,它抬爪,要將這些族老們拍成肉泥。
黑霧出現,它不想再等,至少殺干凈這些老鬼。
但還未等到它動手,族老們身體猛的膨脹,恐懼猙獰的表情在這些老人臉上扭曲,真如同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變故發生在一瞬間,族老們都不知道他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
“嘭!”身體像皮球炸裂了。
血色匹練熔煉成一條長虹灌入祭壇中心的裂縫中。
還沒有結束!顧彥震撼,只是涉及到祖層次生靈的一點皮毛,發生的詭異就多到無法想象的地步。那在太古時代,完美狀態下的祖們該是擁有何等偉力,他不敢再深思。
“轟──!”
一只漆黑大手從裂縫中升起,彎曲按在祭壇地面上。緊接著,一座魔像爬了出來,有三頭六臂,生八目四角。青面獠牙,體若橫崗。
睜開的眼瞳里有扭曲的靈魂被炙烤,傳出若隱若現的哀嚎。
“有把握么?”青焰沉吟。
“彌天魔像,當前世界上應該不存在能應付這東西的生靈,太行山的那頭赤蛟都不行。”顧彥把話說的很絕,而事實上比他說的更絕。
魔像起身,高度幾乎要遮掩月光。
那猙獰八目瞥過他們一眼后便把視線投到其他方向,仿佛在尋找某個東西。
祭壇的一角,符文被點亮。
同時,魔像舉起拳頭。
大地被撕裂,這一拳震撼整座城市。哪怕在帝都的邊緣都能感受到震感。魔像在地上留下一道長達百米的巨大溝壑,還有那激起滾滾煙塵。濃煙中,隱約傳來悶雷般的低吼和沉重的風聲。
破風聲呼哮,濃厚的煙幕被猛然撕開。
一頭赤色的龐然大物高居天空,鱗片宛然,映照著冷月。
金燭森然,可并無忌憚。
“你說你能壓制魔像對吧?”
“那是用我肋骨雕刻的塑像,肯定沒問題。”載天鼎鼎身篆文流轉,顯化出一個模糊的血色人影。
這是從那只眼睛上鎮壓的一縷真靈。
也是李熄安之前留下的后手,這個手段讓他們能夠短時間內走出狹縫空間。就是沒想到出門便被小山般大小的拳頭糊臉。
“南燭!”虎嘯,蘊含抑制不住的歡喜。
那日面對太陽的降臨,它無力,只能看著南燭抗下所有,從那時起它便心里發誓,絕不再次體會那種絕望的無力感。所以當它能夠幫助這頭赤蛟并且獲得成果時,喜悅感無法遮掩。
“別著急敘舊,我們應當謀劃怎么處理那東西。”顧彥沉聲。
赤蛟無法應付那玩意,可現在場面上只有赤蛟能與之一戰。他可以不管,回到太行山中,但這座城市的人會遭殃。
這是百萬生命,男人很緊張。
畢竟人類侵犯了太行,赤蛟于情于理都可以選擇撒手不管。
冷月下,鱗片像是深秋的楓葉林散開,披著朱紋玄衣的少年懸浮在半空中,金色瞳目倒映出帝都的燈火流光。
“過來。”他招手,面對如山魔像,像招呼自家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