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被幾乎餓死在荒郊野嶺,吃土求生之時、或許是黑山之夜,群魔亂舞之時、
亦或者,是目睹德陽府餓殍遍地,干里無人煙、亦或者,是凌遲聶文洞之時…
亦或者是,一路所見所聞的堆積。
楊獄的心中,對于那位素未蒙面的道君皇帝,是有著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深深厭棄。
故而,這一聲冷哂后,看著銅鏡中那先是發怔,后是面色漲紅,身軀顏抖的‘貴人’,
他只覺郁氣盡去,難言的甜暢涌上心頭,似連游走全身的真氣都變得更加的活潑與靈動。
然而,借大的萬象山,卻是一片死寂…
無論是銅鏡那頭,還是這頭,所有人盡皆失聲。
有人瞠目、有人悚然、有人震怒顏抖、更多的卻是頭皮發麻,
駭然到說不出話來。
不要說任小梟等東廠高手,便是銅鏡那頭,兩廠八虎的頭兩位,也都怔住了。
兩位縱然在京都跺一跺腳,都會引得山呼海嘯的大人物,在巨大的震驚之后,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身居高位,數十年里,他們所見過的人何其之多?
世家大族、武林宗門、少年天驕、江湖宿老…人有干百種,
更不乏悖逆兇殘者。
可何曾見過如此膽大包天者。
巨大的震驚下,甚至讓兩人的怒斥都沒來得及出口,只是眼神僵硬的望向身前的貴人。
除卻楊獄本人,沒有人看得到這位貴人的表情,可兩人的感知敏銳,分明看到了他的脖頸,泛紅呼吸粗重….
“任小梟!“
劉京幾乎破音,震怒到了極點:
“你死了不成?!“
話音傳蕩間,萬象山中,一聲轟鳴響徹。
“楊獄!“
任小梟陡然暴起,銅鏡飛揚翻滾落在身后,怒極而斥:
“你太也大膽!“
驚怒至極!
任小梟此時心中,已沒有了‘驚’‘怒’之外的任何情緒了,
他不是不知楊獄膽大,不是不知其人桀驁,自來,從泥濘中爬出來的泥腿子,但凡不曾躬身屈服,必然有著乖戾張狂,
可他做夢也沒想到,面對萬歲爺的招攬,他都敢如此悖逆。
那可是大明共主,九五至尊,天下最為尊貴的人。
你怎么敢?!
他是長了一副潑天的肝膽嗎?!
沛然掌力已然拍擊而成,勁似陰陽糾纏,層層疊疊,如浪如潮,其中,是任小梟怒極的意志。
如果可能,他絕不想和眼前之人交手,其入山河榜前不想,入山河榜后就更不想了,
但他不得不出手,否則,楊獄會有什么下場,他不得而知,但自己,只怕要下場凄慘轟!
一掌排空,勁力肆意,頃刻之間,似有颶風席卷,吹斷溪流,
吹塌房屋,灰塵彌天。
半路加入東廠,任小梟并未學得東廠絕學‘天怒真罡’,可他能從高手如云的東廠一路爬到二檔頭的位置,又豈是等閑?
多年修持,他這一手‘陰陽磨’已然練至第九品,只差一線,
就可神功大圓滿。
一掌拍出,沛然的掌力與意志交錯間,似真有一方徐徐轉動的大磨盤橫壓而下。
“陰陽磨。”
面對這一掌,楊獄的眸光一動,丹田之中的陰陽大磨盤劇烈一跳,真氣隨之洶涌而出。
僅僅是足尖一點,方圓十丈乃至于數十丈之內的碎石泥沙就自沖天而起。
巨大的震動傳遞出極遠,讓諸多跪伏在地的東廠高手,都不由的身軀一顏,過電也似。
踏步間,楊獄舒展手臂,五指箕張前探,又自劇烈回拉,這一拉之下,就好似整片天穹都被他扯了下來。
狼狠的緊了五指之間,繼而,霸拳遞出,似慢實快的迎向了任小梟震怒之下的陰陽磨。
幻境之中的大半年,固然不足以他有著什么驚天的突破,可也足以讓他將劇烈突破之后的浮躁徹底沉淀。
氣血交融不是一蹴而就,百經的交匯,同樣不是。
但半年沉淀,他也已然摸索到了契機所在。
這一拳擊出,元初真罡隨之勃發,統合著佛陀擲象勁、老母劈山驚訣,合以霸拳之核。
由十龍十象為之催動,
拳還未至,拳鋒所向,空氣中發出陣陣如雷的氣鳴炸裂,地表都在無聲無息之間被割裂。
拳如神鋒,銳利無匹!
拳掌交匯,似如寺廟的洪鐘被一下敲響,巨大的蜂鳴從天空大地同時響起,層層疊疊,掀起狂暴氣浪。
“楊獄!”
氣浪之中,任小梟面色漲紅,憤慨且怒:
“你原是個瘋子!“
瘋子。
除了這個解釋,任小梟實在無法理解楊獄的動機,
當今陛下,一國之尊帶著善意而來,縱然不接受,又何必如此狂悖,如此的不留余地?
“跪下,很容易。“
劇烈的氣爆聲中,楊獄的聲音很平靜,也足夠冷冽:
“可你,還站得起來嗎?
跪下,從來很容易。
兩世為人,楊獄從來都知道,可他更知道,一旦跪下,就將再也起不來。
一如眼前的任小梟,銅鏡那頭的東廠二人。
他養狗,可不意味著,想當狗。
曾經不想,現在不想,未來,也不會想!
“任某還以為你是少年宗師,卻原來是個狂悖無腦的瘋子!
勁力轟鳴,任小梟連退五步,腳下的大地被踩的塌陷、龜裂,
但一聲低吼,他再度踏步而上:
“再來!“
拳掌碰撞,發出刺耳的氣爆。
這是真罡與氣流的摩擦,更是沛然難當的勁力在狂暴宣泄,一剎而已,所有沖上來的東廠高手就身不由己的被迫退。
而下一刻,任小梟,也開始暴退!
任小梟紅眸怒目,巨大的勁力無法傾瀉,讓他的筋骨皮膜都在炸響。
這一瞬間,他終于感受到了張靈峰當日的感受,
眼前之人,真氣也好,真罡也罷,實則比之自己遠遜,可那一身巨力,卻強大到超乎想象。
這樣的至剛力道的催使之下,他的一拳一腳,都有著不可思議的巨大加成。
避不開,也擋不住!
交手不過三五招而已,他竟被震動了臟腑,氣血居然都有些拿捏不住了。
退,只能暫退,
然而,他的速度,卻遠不及那貫空而至的拳頭來的更快,一露都不到,楊獄身隨拳至,重重的撞向任小梟。
驚天動地的氣爆被兩人遠遠的拋飛在后。
一眾東廠高手神情大變,只聽氣鳴陣陣,山中的平地被踩踏破碎,二檔頭被人橫推著撞向山體!
“二檔頭!“
有人驚呼,有人刀劍擲出,然而,追不上。
楊獄踏步而前,拳鋒所向,那勁力交織的大磨盤不住的震顏嗡鳴,似都無法承載。
碎石飛濺,灰塵彌天,萬象山本就不大的山體,都猛然震動一剎,有著大石滾落。
一拳,一撞,任小梟竟是被深深的嵌進了山體之內!
“楊獄!
任小梟怒極而嘯,炙烈的血氣與真罡震碎了大片的山石,于那一拳稍離的瞬間,再度暴起然而,他的氣勢還未攀升至頁點,耳畔,就又自傳來的天驚地動般的雷鳴。
又是一拳!
仍是霸拳,砸下!
彌天的煙塵氣浪被一下掃滅,伴隨而來的,是整座山體的再度震顏,甚至于大地都猛然一跳 “噗!”
驚怒的長嘯被氣管內涌上來的鮮血澆滅,這一拳后,任小梟只覺眼前的世界都被鮮血染紅。
整個人都好似被捶打的玄鐵,整個縮了半尺,周身封閉的毛孔都被擠開,血液滲出,十分之凄慘 “你!“
任小梟剛道出一個字,整個人就被砸進了山體之中,被土石掩埋,被生生打暈。
氣浪呼嘯之間,楊獄長袖亂舞,速度快極,拳腳所向,不多時,萬象山中,就再無人能站著。
一片哀嚎聲音,更似壓過了呼嘯的風聲,
而直至此時,那被氣浪吹卷著的銅鏡,方才落地,瑩瑩白光之中,沒有了怒斥之聲。
只有那冷漠、極怒的目光。
道觀之前,乾亨帝的臉上,已然沒有了半似波瀾,眼神,冷的嚇人:
“青州楊獄,很好,寡人記住你這個名字了”
“你可知,放榜之后,錦衣衛都指揮使黎白虎極力勸諫,陛下才同意見你“
劉京的眼神同樣很冷,聲音更是冰冷的沒有絲毫的溫度:
“泥腿子,終歸是泥腿子。你將會為你的口舌之快,付出無比修痛的代價!”
“其實,楊某也不是沒有想過與你們虛與委蛇,憑借朝服廷的丹藥、庇護更進一步…”
楊獄緩步靠近,低頭看向銅鏡。
這一次,是他居高臨下,銅鏡中,千萬里之外的三位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似乎加起來,還不足他腳掌來的大:
“但我思來想去,心中這口郁氣,總是如鯁在喉“
“那本該是最為明智的選擇…”
最早發聲怒斥的老者,面色陰沉中,是百思不得其解:
“老夫很好奇,你為什么不那么做?”
“八年里,我苦練武功,白日打熬,晚上藥浴,與山賊斗,與憐生廝殺,與兵痞鏖戰,與貪官搏命,與旱魃死戰 “為了什么,早不是很記得了。但至少…”
帶著泥土的腳印,踏碎了銅鏡,楊獄拂袖而去,衣袍獵獵如旌旗:
“不是為了跪在你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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