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單從‘替死而生’四個字里,要推算出神通的根本與破解之法,自然是不行的。1
只是,聽了這么久,楊獄也還是回過味了。
老道并非無力殺血魔,而是血魔這神通,可以反向奪舍并鯨吞殺己者的體殼甚至于修持。
以至于,哪怕在場的所有人一一動手,下場也還是張老道屠滅所有人,與之同歸于盡。
故而,老道選擇了附體陸青亭,以自身及徒孫為代價,徹底斷了此魔的復生可能。
只是…
“不錯。”
老道微微點頭:
“此事,無法假手于人…你縱然身懷判官位階,可除非你一氣跨過成仙四步,否則,也無法避開此門神通…”
“若是如此,晚輩有個更好的法子。”
楊獄嘴唇蠕動,傳音入密。
“嗯…”
老道先是皺眉,繼而舒展眉頭,與楊獄先后望向了街邊:
“如你果真有此能耐壓制此魔,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不成…”
楊獄的眸光變得深邃:
“若不成,真人也不過再來一劍的事情,廢不了多少手腳。但若成了,晚輩有一不情之請…”3
兩人一一語,打著機鋒,讓旁觀幾人聽得云里霧里。
“難不成…”
鳳無雙心中微動,想了想,飄然后退。
“無解…”
楚天衣心下搖頭。
在此間隙里,他數次逆轉神通,以種種法子殺那邪魅道人,但所得結果,全是死。1
以他目前的手段,幾乎無法破局。
幾人心思各異,都在猜測兩人的交談,而安道人卻似是感覺到了不安:
“張老道,你要殺便殺,啰嗦個什么?!”
老道自然不理會他,看著那似后知后覺的鬼嬰,想了想,還是點頭應允了:
“你若能辦到,你縱然要這七劫劍,老道也都允了你!”
“好!”
隨著楊獄開口,那本在一旁幸災樂禍的鬼嬰突然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味。
“你,你…”
猛然抬頭,看到兩人的目光,這小鬼頓覺不對,他想拔腿就跑,卻哪里抵得過楊獄的念頭?
只來得及尖叫一聲,整個人已然身不由己的一躍而起,憤起一拳,狠狠捶向了安道人的心窩!
“不!”
鬼嬰尖叫,安道人也如夢方醒,先是一驚,旋即冷笑:
“一只小鬼,也想破吾神…”
伴隨著一聲悶響,小鬼直接透體而出,粘稠的血液澆了一身,他僵硬著晃動身軀,想要什么,一頭就栽倒在地。
“呼!”
楊獄長出一口氣,只道了一句‘真人為我護法’就自跌迦而坐,閉目凝神。
暴食之鼎中,鎮邪印的豪光大放,似要燃起來,紫金葫蘆搖晃著靠近,龍淵劍也自高高懸起,似是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收服那頭小鬼,楊獄最大的收獲,是獲取到了一些關于魁星位階的訊息。
魁星,是鬼神,可他,又不是鬼神。
道果五類,仙佛神魔妖,其內又有諸般細分,可在這之外,還有一類,喚之為‘極’。
極類位階,是對身兼兩類及以上的位階的統稱。
其對應的,正是那些傳之中,身兼仙神、神佛、仙佛數類為一身的神話級存在。
比如白骨菩薩,其身兼白骨人魔、凈幽菩薩這佛、魔二道的頂尖位階,放眼遠古之前,都可道一聲‘大神通者’。2
魁星亦然!
其于鬼神,是可晉位四大判官的高階鬼神,于魔類,又喚魔魁星,于仙道,是巡幽使!
魁星身具三類之長,而其威能,盡在巡游、鎮魔、吞鬼!
故而,組成魁星的這三大道果,天然對于一切無有體殼的幽魂,有著極大的厭惡與克制!1
鎮邪印無法鎮壓,也自有龍淵劍可以斬斷聯系,不會被波及自身。
嗡嗡嗡 鎮邪印劇烈的顫動,肉眼可見,那一條連接鬼嬰的‘魂線’繃緊到了極致,甚至發出‘咔咔’之聲。
而從來不聽使喚的龍淵劍,在此刻也泛起光芒,似隨時要發雷霆之怒。
紫金葫蘆滴溜溜的轉動,葫蘆口不時張開閉合,其內幽深莫測。
某一瞬間,楊獄只覺腦海嗡鳴,一股陰冷且兇戾的氣息以他此時都無從捉摸的奇詭方式,降臨到了鎮邪印之上。
這一下,他居然都有些拿捏不住。
“區區小鬼,也想破吾神…”1
哂笑聲戛然而止。
安道人悚然一驚,只覺頭頂有座神峰下壓,以驚天動地般的勢頭,將他還未匯聚的魂體,徹底碾碎!
“不!”1
凄厲的慘叫聲直將湊近觀看的顧輕衣嚇了一大跳,她閃身避開,就見得那鬼嬰瘋狂的在地上打滾。
“滾!”
“區區小鬼…”
“骯臟的東西,滾,滾啊!”1
“小鬼!”1
截然不同的慘叫聲同時響起,不出的詭異。
未多時,慘叫聲變小,鬼嬰又自跌落灰塵,手腳打顫,卻動也不動了。
“死了?”
鐵踏法忍不住湊近,卻見那鬼嬰雙眼緊閉,滿臉灰白,半點生機也無。
“他的氣息…”
老道的感知何其之敏銳,眼看著安道人的氣息被壓落谷底,心中也有些驚詫:
‘這小子,居然…’
“呼!”
楊獄睜開眼,也自松了口氣,但心思,卻并不在眼前的鬼嬰身上,而是暴食之鼎中。
隨著安道人被鬼嬰擊殺,鼎中就自涌現出一團黑霧。1
那是,
冥書殘頁:陰司至寶,三生冥書微不足道的殘頁一張,可拓印一州生靈之命數…5
“幸不辱命!”
楊獄收斂心思,站起身來。
“多謝小友。”
老道神色鄭重,長長一拜。
“真人客氣…”
楊獄想避,卻又哪里避的開,只得受了這一拜。
而這時,包括他在內,所有人的心頭全都泛起明悟,這方幻境,將要提前結束了…
“這一拜,你受得。”
老道一起身,已然脫離了陸青亭的身體,其身形好似煙霧般虛無縹緲,僅可見其音容形體,一如之前的風豪。
但比之墨色深沉的風豪,他的魂體輕靈且縹緲,沒有絲毫魂體的陰冷,反而有種日頭照耀的溫熱。1
“魂…”
看著老道的背影,感知著鼎中的冥書殘頁,楊獄不禁搖頭,提起昏死的鬼嬰,緩步跟上。
“隨我來!”
陸青亭晃晃悠悠的醒來,只覺身軀沉重,無一處不酸疼酥麻,但見祖師背影,還是讓師姐攙扶著自己跟上。
鳳無雙飄然離去,鐵踏法大步跟上。
“我這死劫,算是破了?”
楚天衣心中有些僥幸,但稍稍感應,果然沒有察覺到變化,心中苦笑。
“果然,借助外力破局,并不算我玩成儀式…”1
心中稍稍有些可惜,但他早有預料,也算不上失望,見得眾人遠去的背影,想了想,還是轉身離開了。
得見這樣一尊劍道大宗師,他自然不無請教的心思,只是,這七劫劍拿不到,幾句指點,也無法讓他重塑劍心…
高聳入云的山巔,楊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袖袍垂地,長長一拜的王牧之:
“后末進,王牧之,見過大宗師…”
大宗師,于某種時候,就不再是境界的稱謂了。
“千年之后,當時遠勝于今日的武盛世吧。”
老道少有的有些感慨:
“成仙四步,武圣四步,你都走的很遠了,老道當年,比你也強不了什么了。”
“何德何能與大宗師相比?”
王牧之的態度恭謹,一絲不茍,更十分干脆的掏出了一抹泛著流光的種子:
“這是安道人的‘神種’…”
“有趣。”
張老道又瞧了他一眼,拈起那枚種子,走向大殿:
“最后這片刻時間,老道有些話,你樂意聽,就進來,不樂意,就走吧。”
“拜別張真人…”
王牧之也不猶豫,長身一拜,就自離去。2
天比高峰頂的大殿之中,邋遢道人給了每人半盞茶的時間,一一接見,一一打發。
楊獄不急,故而落在最后,趁此間隙,感應著鼎內的冥書。
一如那小鬼之音,這冥書確實有過被斬的痕跡,此時正在緩慢蠕動修復著,霧氣籠罩,看不真切。
但依稀間,他還是可以掃到那一晃而過,密密麻麻,且在不停變換的人名…
“楊大俠,祖師在等你。”
顧輕衣拱手作揖,向他道謝,請他進去。
楊獄點點頭,走向大殿,心中卻有些腹誹,這些大勢力真真豪奢,這幾個,無一不是身懷異寶。
好似刻意在隱瞞什么…
大殿之中,老道絲毫不顧忌形象,大口品嘗著齋菜,他吃的很快,卻又咀嚼的很細。
未多久,已將齋飯吃了個干凈。
“小心那姓王的小子,這小子心氣著實大的很,欲兼武圣、十都之長,偏其人天賦絕頂,不好,真能成。”
隨手用道袍擦了擦嘴,老道告誡了一句:
“無仇無怨還好,若有仇怨,趁早打死了賬!”5
“兼武圣、十都之長?”
楊獄聞,.心頭不由一震,卻是自動忽略了后半句。
他并非驚訝于王牧之的心氣大,而是驚詫于,既然可以兼顧,那張玄霸為什么要剝離‘擎天撼地’。2
有了疑惑,楊獄就問出來,眼前這位到底是不世出的大宗師,雖然受限于時代,見識也必然廣博。
“后世,還有這樣了不起的后輩?!”
聽得楊獄細細將來,這老道有些動容了,口中連道三聲‘了不得’。
他來回踱著步,突然扯下身上的道袍一角,一手咬破手指,以血作墨,奮筆疾書。
所寫,正是他最為擅長的‘龍形大草’。
“您這是?”
看著精氣神跌落三分不止的老道,楊獄有些錯愕。
“道果是什么?是天地精粹,自然大道,武道與之并不沖突。你所的那位趙王爺,他之所以剝離道果,只怕是要為后輩開路…”
將那道袍一角遞給楊獄,張老道的眼神亮的嚇人:
“如此盛舉,老道怎能不幫上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