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李滿囤(下)

　　噩夢般的十年終于過去了。

　　李家村也被禍害的不成樣子。

　　曾經和李滿囤有仇的幾家人家幾乎全都家破人亡。

　　這還不算，他還以“破舊習”的名義逼著李家人從老村長開始親自拆了李家的祠堂！最后他一桶汽油倒上去，把祠堂燒得干干凈凈。身體一直硬朗的老村長看著熊熊烈火，一口氣就沒上來，就這么走了。

　　然后倒霉是小學校長，其實校長對他還真的挺好的，不僅在校園內護著他，沒人在校園里欺負他，而且還送他一件棉襖呢，這在當時可是貴重東西！

　　可就是這么好的校長，被他斗得沒有了最后了一絲尊嚴，還被關在牲口棚里，用一根栓牛的繩子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69年大年三十，天氣寒冷，天上掛著的太陽就好象是畫上去的，一點熱量也不給這些可憐人。

　　林家良就坐在李喜鳳的墳頭，喝一口酒，嚼一把耗子藥。再喝一口酒，再嚼一把耗子藥。就這么走了。

　　人們發現他的時候，他身體都硬了。抱著墓碑的雙手和墓碑凍在了一起。

　　善良的李家村人把他和李喜鳳葬在了一起，沒人通知在城里的李滿囤。

　　等李滿囤得到消息匆匆趕回來的時候，林家良已經下葬了。

　　李滿囤跑到墳上磕了三個頭就走了。

　　十年結束，李滿囤被認定為“打砸團伙”骨干，被判刑了。

　　縣里召開公審公判大會，李家村全村的人幾乎都去看了，眼睜睜看著李滿囤五花大綁被警察押著送去了監獄。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李滿囤在監獄里安然度過了“83大行動”。

　　村里的人都說，他要是在外邊，非得被槍斃不可。

　　84年，大行動結束，他也從監獄出來了。

　　他回到了李家村，給林家良和李喜鳳上了墳，就又走了。再回來已經是一年之后。

　　李滿囤再回來的時候，穿著電視上才有的西服，大皮鞋，梳著大背頭。找了鄉上的建筑站，把他家那幾間已經塌了的破木頭泥巴房推平了，蓋了一所三層小樓。自己也不知道在哪兒弄了輛212吉普車自己開著。

　　人們知道，李滿囤這是發達了。有人說他弄到了一個價值連城的古董藏了起來，出來之后拿去首都賣給了外國人。

　　也有人說他憑著不要命的勁頭和一身怪力去闖北了，在老毛子那里賺了不少錢。不管怎么說，他有錢了。

　　有錢的李滿囤似乎是變了一個人，見到誰都笑瞇瞇的。誰家有個大事小情的，他也會到場，隨禮的數額大的嚇人。

　　漸漸的，他的小洋樓也熱鬧起來，他自己養了幾只大洋狗，說是德國的種，叫黑背。一條狗的價錢就能換一臺黑白電視機。

　　而且他有幾個在號子里認識的“兄弟”也住進了小洋樓。李滿囤買了兩輛二手的破舊卡車，還有兩臺大拖拉機，開始幫著礦務局運煤，他那幾個兄弟就幫他開車，押車。據說他們出門運煤的時候，都帶著槍！

　　不到一年的時間，李滿囤就從運煤發展到了販煤，也越來越有錢了。脾氣似乎也變得越來越好，村里人有膽大的試探著找他買煤過冬，他給的價格比煤場便宜一大截不說，還直接讓拖拉機給運到家里。

　　村里人都說李滿囤被政府教育好了。

　　學好的李滿囤已經三十多了，必須得成家了。

　　李滿囤相中了鄰村的王秀蘭。可是有點小問題，她才十七，在縣里上著高二呢！

　　在李滿囤看來，這都不是問題。

　　這天李滿囤吃了飯，帶著兩個弟兄來到王秀蘭家，二話不說，往桌子上拍了兩千塊錢。那可是二百張大團結啊！

　　李滿囤笑瞇瞇地對王秀蘭的父母說：“你家困難，我知道，大剛和二剛眼看都二十多了，娶不上媳婦。秀蘭丫頭上學還欠了一屁股債。我呢，挺稀罕秀蘭丫頭，把秀蘭丫頭嫁我，這兩千就是彩禮。

　　你家是正經過日子人家，應該明白兩個兒子結婚才是正經事，丫頭就算是考上大學，能嫁個出兩千塊錢彩禮的不？咱縣連礦務局算上，有沒有？你們好好想想，我是說話算話的！”

　　說著，收起了兩千塊錢，帶著兩個兄弟就這么走了，絲毫不拖泥帶水。

　　李滿囤一走，本就被兩千塊錢撩撥地心癢癢的老兩口抬頭就看見兩個兩個兒子閃著亮光的眼睛。

　　第二天，一家四口就走進了李滿囤的小洋樓。

　　周六，趁著王秀蘭回家，老王家一家四口把王秀蘭綁著就給李滿囤送去了。

　　李滿囤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第二天就擺了酒，縣里都來了好幾輛小汽車，村里人都說李滿囤認識那么多大人物，太厲害了。

　　婚宴的高潮是李滿囤改口叫王秀蘭的父母爸媽。并且當著所有賓客的面兒奉上了兩千塊錢彩禮，臺下的賓客們一片嘩然，給得這也太多了。

　　結婚之后，王秀蘭似乎已經認命了，她大哥二哥用她的彩禮錢結了婚，她還回門子去參加婚禮。

　　李滿囤對王秀蘭還是不錯的，平時出門都給帶時裝或者手表或者小禮物。為了怕她在家閑著沒事干，還給買了大彩電。他不知道的是，每天他出去忙，王秀蘭都會拿出課本自學。

　　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王秀蘭突然趁著李滿囤出門送貨的時候，在老師和同學的幫助下，參加了高考，然后人都沒影了。李滿囤到處找，連王秀蘭爸媽都跟著找，也都找不到蹤跡。

　　過了一個月，王秀蘭自己回來了，不僅自己回來了，還帶著區里婦聯的干部和派出所的警察，還有自己的大專錄取通知書。婦聯的同志嚴肅地對李滿囤說，他們的婚姻是不合法的。他不能耽誤一個大學生，那是國家的未來。

　　李滿囤眼珠子一轉，婦聯干部說啥都說對，你說婚姻不算數，那就不算數，你說王秀蘭得脫離我上學，我也說絕不耽誤建設現代化建設棟梁。

　　本來婦聯干部和公安都做好了“打硬仗”的準備！沒想到李滿囤這么好說話。前幾天他還拎著五連發開著212滿縣城的找人呢！

　　就在他們長出一口氣的時候，李滿囤可就說話了：“你們說婚姻無效，以后秀蘭不和我過了，我都認了。不是因為你們是干部，而是因為你們說的有道理。那現在咱說說彩禮錢的事兒吧。M.biQuge.biZ

　　當初王秀蘭可不是我搶來的，是我光明正大的找他父母求娶的，兩千彩禮，當時參加婚禮那么多客人可都看到了。你們說婚姻無效，那就無效，彩禮錢還我吧。”

　　這下婦聯干部連帶王秀蘭都傻眼了。半天說不出話來。看他們不說話，李滿囤繼續說道：“怎么，說王秀蘭不和我過了，去念書，這婚姻就無效。說到我給的彩禮，這婚姻就有效了？沒這個道理吧！那我可就得找人評評理了！”

　　最后好說歹說，讓王秀蘭簽了一張兩千塊的欠條。

　　這個欠條是李滿囤寫的，寫的很好玩，別人的欠條都是誰欠誰多少錢，啥時候還就完事。他的欠條洋洋灑灑好幾百字，把因為啥欠的錢都說得明明白白。而且還有利息，也沒有多要，年息百分之十，不計復息。還錢日子很大度地寫有償還能力時歸還。王秀蘭簽了字，畫了押還不要緊，在場的所有人都作為見證人簽字畫押，包括來的干部和警察，還有一直在他房間里的兩個兄弟。

　　等王秀蘭他們剛要走的時候，李滿囤又說話了：“等等，三金是聘禮，你得給我留下。還有你手上的雷達表，你知道那是一對兒，男表還在我手里呢，這塊你也帶不了。家里你的衣服什么的，你全拿走，我一件不留。”

　　王秀蘭心里“咯噔”一聲，她本來打算把三金和手表賣了還債呢！但是李滿囤說的有道理，她也只好把金項鏈，金手鐲和金戒指以及手上的雷達表都留下了，也沒要李滿囤說的衣服，終于走出了李滿囤的家門。

　　以后的日子照常過。“李滿囤媳婦跑了”的新聞傳了一陣也就這么地了。李滿囤也沒有再結婚，盡管給他介紹對象的可不少，甚至自己往他身上貼的小姑娘也不是沒有。但是他就是不動心。

　　過了幾年，王秀蘭回來了，她大學畢業，分配到了唐嶺鋼廠！

　　再回來的王秀蘭，一身制服裙，戴著一副眼鏡，已經是一副標準的八十年代女知識分子，女干部的形象！她回來是告訴家里，她結婚了，對象是煉鋼工人，對她很好。想接父母去她那呆幾天。

　　左鄰右舍也都來了，看著王秀蘭現在的樣子，紛紛恭維她還得是念過書，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就在大家正熱鬧著的時候。李滿囤來了。他的座駕已經從212換成了伏爾加。他來的目的很簡單，你都當國企干部了，還錢吧，連本帶利，3000.

　　李滿囤說道：“你在哪兒上班，我知道。我其實在給你們廠子供煤，廠長我不認識，處長，科長還真認識幾個。”然后說了幾個名字，其中就包括王秀蘭領導的領導。

　　李滿囤說：“你不還錢，我就去找你們領導評理。我手里有借條，不僅僅有你的簽字，還有婦聯干部的簽字，到哪兒都是算數的。”

　　王秀蘭知道，李滿囤真的去單位，她在單位也待不了了，因為欠條上除了有數額，還有欠賬的原因呢！到現在他丈夫都不知道她以前結過婚！絕不能讓他去！

　　李滿囤笑著說：“這次回來看見沒，你家里的大電視，雙卡錄音機，自行車可都是新置辦的，你爹媽哥嫂可沒替你還一分錢！還得是我對你好!你那幾十塊錢的工資別要了，干脆回來和我過吧！”

　　王秀蘭吸了一口氣，冷靜地說：“說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李滿囤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王秀蘭臉色爆紅，還是點了點頭。

　　于是，王秀蘭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跟著李滿囤回到了小洋樓，三天沒有出來。

　　三天之后，王秀蘭出來了，拒絕了李滿囤的送站。也拒絕了大哥趕來的驢車。

　　眼鏡都掩飾不住她眼圈的青黑。臉色蒼白。

　　她拖著行李箱，蹣跚著背著行李包一步步向鄉上的公交站走去。

　　回去后，她就離婚了。

　　李滿囤哈哈大笑著當著眾人的面，把欠條燒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