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沒并有注意兩人的低語,在目送兩人離開后,他便半跪下身,將蓮燈一盞接一盞地放入河中。蓮燈隨著河水慢慢漂走,漸漸跟其它河燈匯在一起,如撒滿河面的五彩星光,浩浩蕩蕩、搖搖曳曳地遠去了。
云起站起身,望著遠去的燈光,出了好一會兒的神,忽然想起來夏月珂曜的話,深吸了口氣,勉強翹了翹嘴角露出些笑意,輕聲說:
“乾兄,行之現下所在之處乃是古爍王都常夏,幾個月前的殿試,行之僥幸得了狀元,正逢古爍使者前來為古爍上主求娶洛清公主,行之因策論所作對答與圣心相合,蒙皇上錯愛召見,共同商議古爍和親之事…”
就這樣,云起站在河邊,慢慢地把這幾個月發生的事一一向寒嶺生講述了一遍,似乎此時寒嶺生就陪在自己身旁一般。
轉眼間,云起來古爍已經過了兩年,這兩年間,他執掌民事司,帶著一眾司內官員執事,將古爍山山水水走了個遍,四處查訪民生民意,最終制定了一系列適合古爍的民生提案,上奏給了古爍上主。
這其中既包括依據古爍地理氣候提出的推廣棉花種植的方案,也包括礦產勘探圖冊和采礦之法,還包括以輪巡放牧之法代替游牧、使部族安居的建議,除了農耕畜牧之外,云起還提出興建匠人學院以傳技藝、興建學堂以開科舉、興建醫站以安民生等舉措。
古爍上主看過之后大喜過望,再加上洛清公主一直以來的循循勸導,古爍上主對于洛朝文化和云起都十分認可,不僅全盤采納了云起的建議,還賜封他為王族,號羲云王,與夏月氏等大族族長地位同等尊崇,并由他全權推行民事改革。
如此重用外族之人,在古爍可以說是前所未有之事,因此早前消息傳出,各大氏族中有許多人都表示反對。
不過云起這兩年間一直行走于古爍四方,每至一地都會舉行義診、傳授一些實用技能、因地制宜建造一些民用設施,是以他所到之處百姓生活多少會得到些改善;而且他雖然得封羲云侯,身居高位,行事卻從無一般王侯高高在上、視百姓為草芥的作風,而是對百姓平等以待,四處探訪民情之時也總是與百姓同吃同住同行,因此深得古爍百姓愛戴,此番封王,百姓們自然是山呼上主圣明。
不僅如此,云起作為兩試元首,韜略才情在洛朝都是一等一的,在古爍更是無人可及,古爍王族之中也不乏他的擁躉,所以雖然反對他封王的人不少,但支持他的人也有許多,最終還是順利獲封。
不知不覺中元又至,這已經是寒嶺生故去后的第三個中元了。
這天傍晚時分,云起照例換了素白衣衫,折好蓮燈,準備好香燭、瓜果等祭品去了河邊。
這兩年他常年行走于百姓之中,深得百姓愛戴,是以一路行來,有不少人向他行禮致意,甚至還有人見了他便一路相隨,不肯離去。
云起本來是想找個人少的地方,清清靜靜的祭拜寒嶺生,看眾人這架勢,多半是沒法獨處了,只好隨意找了個寬闊點兒地方開始準備。
云起擺放好祭案、點上香燭,行過了禮正要放燈之時,忽然聽到一個脆生生的熟悉聲音傳來:“羲云侯,不對,是羲云王,又來為你義兄放燈么?記得要笑噢。”
來的自然是夏月珂曜,自從第一年中元相見之后,她對云起便暗生情愫。這兩年間,云起在古爍四處探訪,他雖然被封為羲云侯,有皇命在身,可終究是外族之人,過程中還是遇到不少明里暗里的阻礙,夏月珂曜知道后便想方設法幫他安排。
夏月珂曜畢竟是古爍第一大王族的郡主,又深得古爍上主的喜愛,這兩年的確幫了云起不少的忙,加上夏月珂曜的性子活潑,有她在時云起總會覺得心情輕松許多,漸漸的兩人便熟悉起來。
云起聽到夏月珂曜的聲音,不由得唇角微翹,轉身行了一禮說:“珂曜郡主。”
夏月珂曜嘆了口氣,也規規矩矩地回了一禮,然后故意噘了噘嘴,裝作不滿地樣子說:“羲云王,你我都認識兩年了,這兩年間我總算也跟你一起探訪了不少地方,算不得同生共死,但總算得上是同甘共苦吧,你怎么還這么死板多禮。”
云起笑了笑說:“郡主相助之恩行之不敢忘,所以才更應該執禮了。”見夏月珂曜皺眉的樣子,停了停又說:“不過既然郡主不喜,那以后平時相見,我們便隨意些,倒也不用這么拘束。”
說起來,夏月珂曜只是王族郡主,云起為羲云侯時與她便是地位相當,此時封了羲云王,算起來與她父親——也就是夏月族長算是同階,夏月珂曜見他應當執見尊長的禮儀的,只是夏月珂曜性子不拘小節,加上她自幼被古爍上主當成親妹妹一般對待,身份特殊,平時倒也沒人跟她較真兒禮儀的事。
方才夏月珂曜見云起時行的是平輩禮,所以云起才會有此一說,其實是不想讓夏月珂曜委屈。
夏月珂曜倒是沒想這么多,聽云起答應了便高興起來,開開心心地湊到云起身邊,拿出一個蓮燈遞給云起說:“你畫的蓮燈真好看,幫我也畫一個好不好?”
云起有些為難地說:“這些蓮燈都是在家做的,我并沒有帶筆墨過來,這…”
卻不想夏月珂曜隨手又遞了支筆過來,說:“我當然知道,都給你準備好啦。”說著舉了舉手上挎著的提籃。
云起一看,里面放著墨硯,不禁笑了起來,點點頭說:“那好。”尋了塊石頭擺好硯臺磨好墨,提筆看向夏月珂曜問道:“你想畫什么?”
夏月珂曜指了指寒嶺生那盞蓮燈說:“能給我畫這個么?”
云起微微一怔,但馬上便恢復了微笑神情,點頭說了聲:“好。”
云起之所以怔這一怔,實在是被觸動了傷心事。
雖然寒嶺生辭世已經快三年了,云起心中傷痛還是一如當初,甚至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