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純又一次地站到船舷,第二天的直播開始了。
與昨天相比,他又增加了兩件設備:兩個耳朵都被塞上耳機,一個是直播節目播出的聲音,現在就能聽到季小娜的開場白;另一個耳機昨天就有,可以聽到導演的口令。第二個增加的設備是鈕扣話筒,它緊緊貼在他的臉頰上,讓他享受了一把載歌載舞的歌星的待遇。
今天的直播,他是雙重身份:水下攝像師和水下報道記者。
一側的耳機里,季小娜的聲音清晰傳來:“由于昨天晚上皮膚突然過敏,我們的水下報道記者古麗今天要休息調整一天,那么我們今天在水下的報道任務,就是我們的攝像師孫純來擔任。好,下面就讓導演把畫面切到孫純那里,看他準備好沒有?”
孫純一臉的平靜,毫無第一次出鏡的緊張不安,他老到地向對準他的攝像機擺擺手,接上了季小娜的話茬兒:“觀眾朋友們,大家好。剛才,考古隊的第一批潛水員已經陸續下水了,我今天的主要任務,就是跟隨他們,進入海底的沉船內部。看看里面的遺物、船艙內部的情況以及里面精美的中國文物。好,我們一會兒在水下見。”
說完,孫純依照霍遠閣教導的規范動作,慢慢轉過身,跳入大海。
導演室里,齊民狠狠砸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興奮地低聲咒罵著:“他媽的,我就知道,這小子能行。”石清在旁邊一臉平靜,讓外人無法得知她此刻波濤洶涌的內心世界。
孫純下潛到沉船斜上方的工作臺面,季小娜很快把水下報道的任務交給了他。
“現在我已經下潛到水下22米的工作臺面,”孫純把手上的潛水表移到鏡頭前,雖然從未嘗試過在水下說話,可此刻他自然而然地報道起來。
“看來經過昨天一天的打撈,考古隊員已經對沉船內的情況有了大致了解,今天的打撈速度比昨天快多了,這一會兒的功夫就打撈上一箱子的瓷器。為了不干擾考古隊的工作,我會在這批隊員上浮后再進入船艙,現在讓我們先來欣賞一下他們今天打撈出來的文物。”
孫純邊說邊靠近工作臺面上的一名潛水員,“噢,這幾件瓷瓶上還寫著字,這在中國古代出口瓷器中還是不多見的。我讓潛水員把瓶子再拿近一些,看看寫的是什么?”
隨著孫純的手勢,潛水員把瓷瓶靠近鏡頭。
“常憶離家日,雙親拂背時。我們再來看看另一個上寫著什么…過橋須下馬,有路莫行船。還有一個…未晚先尋宿,雞鳴再看天。看來阿拉伯商人把中國書法也當成瓷器的一種裝飾了。”
孫純做手勢讓潛水員繼續工作,他對怎么作報道不在行,可是對于文物,整個欄目組人全加上,估計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對手。孫純繼續在自己擅長的領域中加以發揮。
“很多宋元時期的瓷器上都書寫文字。像我們剛才看到的這些詩句,它們所流露出的思想是與南宋崇尚理學、熱衷禪宗以及文強武弱的社會風貌分不開的。”
甲板上的主持區內,今天的解說嘉賓是廈門大學的教授江天,是中國高校中為數不多研究海洋考古的專家。
一直在注視著面前監視器的江天,聽到孫純極為專業的解釋不由興趣大增。直播前季小娜簡單和他交流了水下記者的報道提綱,沒想到他們準備得如此細致,對這個直播組暗暗佩服起來。
進入了孫純熟悉的領域,他完全忘記了這是在直播過程中,立刻滔滔不絕起來。
“我曾看到過一只元代青花酒杯,上面也寫著兩句詩,‘人生百年常在醉,算來三萬六千場’。確實透露出元人縱馬天涯、豪放不羈的氣概和對待生活的態度。我們透過宋元兩代瓷器折射出的歷史信息,相信大家就不難找出當年成吉思汗入主中原的答案了。”
導演室里,齊民興奮的“他媽的”就沒停過,這不就是臺領導要求的,既要好看,又要傳遞知識和文化的完美結合嗎?他深信不疑,他和《鑒賞欄目組是撿到寶了,他昨晚和石清冒險的賭注是贏定了。
石清沉默不語,內心的震動卻毫不亞于齊民,無可奈何的選擇,事關欄目前途命運的賭博,讓她的小男人爆發了!可在那副平靜面孔之下,還蘊藏著什么能量呢?她也認識到,她對小男人的了解是遠遠不夠的。
孫純在水下已經持續報道了二十分鐘,第一批潛水員已陸續上浮,陪伴孫純的潛水員也換成了霍遠閣。下面進入船艙的行動讓所有人不敢大意,萬一孫純在尚未清理干凈的船艙內碰壞了文物,將給此次直播帶來無法彌補的污點。
在霍遠閣率先進入船艙時,孫純對于考古隊和直播組的小心也向觀眾進行了解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進入了船艙,在霍遠閣手勢指定的位置停下來,邊緩緩搖動攝像機的鏡頭,邊進行報道。
“我們在昨天的節目中已經說到,我國瓷器的出口始于漢代,可真正興盛起來,是到了宋朝的事。當時我國瓷器已經大批量地運銷到外國,出口的通道主要是海路。據當時的一本叫《宋會要輯稿的書中記載,高宗趙構甚至把外貿上有成績的商人授以官職,來鼓勵出口貿易,增加稅收。而南宋一個趙汝適的人,在他的《諸蕃志一書中說,南宋嘉定十六年,也就是1224年,僅與泉州一地有通商貿易關系的,就達五十六個國家。”
孫純嘴上說著,手下攝像機也拍攝到船舶內的各個角落。
“眼前的這條阿拉伯人的貨船,讓我想起朱彧在他的《萍州可談這本書中描述的:‘舶船深闊,各數十丈。商人分占貯貨,人得數尺許;下以貯物,夜臥其上’。大家看看這船艙里的情景,是不是和書中描寫的大致相同?”
孫純把攝像機搖向一摞瓷器,“這本書里還說,‘貨多瓷器,大小相套,無少隙地’。我們此時看到的,確實就是這樣一個情形。所以考古隊估計的上萬件文物,也只能是一個大概。只有全部打撈上岸后,我們才能清楚地知道這沉船上的中國文物到底有多少。”
甲板上的主持區里,江天教授終于忍不住了,他在紙上寫下“這些都是你們事先準備的嗎?”一行字,把它推給旁邊的季小娜。季小娜的紙條很快推了過來,“不是,他本身就是收藏的專家”。
江天苦笑,電視臺一個攝像都是專家了,還要他們來干什么?不過他對于這個被臨時拉上馬的小伙子充滿了興趣。
孫純已經完全忘記了時間,他津津有味地介紹著一個個鏡頭所及的瓷器。
“這些青白瓷盤應該是江西景德鎮燒造的瓷器。青白瓷又叫影瓷,因為它的釉色介于青白兩色之間,青中有白,白中顯青。而青白瓷的瓷器,在南宋時以景德鎮的最為有名,當時有人以‘如冰似玉’來形容,確實說明了景德鎮藝人巧奪天工的技藝。就是在相隔了近千年之后,我們仍然為之贊嘆和傾倒。”
身畔的水流攪動,孫純知道是霍遠閣在提醒他時間到了,他把鏡頭對準計劃要說的最后一件瓷器。
“大家注意這件‘喇叭口’的大瓷碗,我在博物館和資料中從未見過,式樣、造型都和國內的同類物品風格迥異,顯然是為國外客戶專門制作的。看來,根據國外用戶提供的樣式進行加工制作,再返銷國外的經營方式,起碼從南宋時期就開始了。”
耳機里,齊民已不怕干擾了孫純的報道,低沉而急速地命令著:“趕快結束,立即上浮”。
“好,我們這次的水下報道就進行了這里,我們繼續聽主持人和嘉賓的解說。”孫純聽著齊民的怒吼,結束了他平生第一次的電視直播報道。
上浮的過程中,他聽到季小娜的解釋:“這次直播我們一共有兩名水下攝像師,他們輪流下潛拍攝。在20米深的水下,考古隊嚴格規定水下作業不得超過30分鐘,主要是為了防止得減壓病。不過為了直播的需要,孫純在昨天的直播中三次下潛都達到了40分鐘。今天的水下報道,我注意看了一下表,也已經到了40分鐘。希望孫純上浮后好好休息,我們一會兒再看他的精彩報道。”
孫純開始后悔他剛才的逞強,現在全世界看了這場直播的人,都會記住他這個怪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