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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種玉(二)

  盡管到了一個陌生地方,但孫純還是在天剛亮時就起床了。院子里,老人已在打拳,見了孫純,只是頷首微笑,并沒有停頓下來。

  老人的太極拳比孫純學的二十四式要復雜得多,而且剛柔相濟,動靜相隨,孫純看著都非常舒服。

  孫純走到樹下,也一招一勢地練起他的二十四式太極。

  夏日的青城山,空氣清新,不見一絲悶熱。孫純的興致大起,舞完太極拳,又上竄下跳地練起好久不練的五禽戲。

  當他氣定神閑地收了最后一勢,才發現老人正含笑注視著的他,“你的五禽戲很有特點,跟現在和不太一樣。太極就太差了,根本沒有得到陰陽虛實的真諦。”

  老人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你們醫家功可能追求的就是修性保命,以練神為主,可它只能養身,無法防身御敵。太極拳是擊技,以動求靜,和醫家功走的是相反的路子。但兩者相輔相成,可能會讓你一生受益無窮。”

  老人緩緩向院子里走去,邊走邊繼續說:“你那太極只是個架子,和做廣播操差不多。回頭我讓夏墉傳你真正的太極拳,可能用不了五六年,你就能成了太極的宗師。”

  孫純跟在后面連連道謝,老人卻轉移了話題:“你學過中醫,有沒有興趣去看看我的藥草園子?”

  孫純大喜,這幾個月他也逛過不少中藥鋪,里面的中草藥不是假的,就是成色不足,讓他也多少明白中醫走向沒落的原因。

  老人如同碰上知音,興奮地和孫純一一探討每一株藥草,直到夏墉來催促吃飯,老人才戀戀不舍地走進屋里。

  飯后,老人把孫純請進他的書房,讓夏墉拿出一個錦盒,“我聽墉兒說,孫純你也是賞玉的行家,請你看看這方玉。”

  孫純打開錦盒,里面是一塊煙盒狀的白玉。這是塊上好的和田羊脂玉,方方正正,大約有兩三公分厚,可除了一面右下角刻了兩個小小的篆書“種玉”外,再沒有其它任何圖案或紋飾。

  見孫純搖頭,老人問了一句:“聽說你也有一個白玉佩件?”

  孫純把脖子上掛的玉蟬解下遞給老人。老人只是握在手中,并不細看,許久才點點頭,低聲吟道:“蟬,蛻于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污垢。”

  孫純知道這是《史記.屈原傳上的一段話,從戰國開始,人們把含在死者口中的葬玉,多刻為蟬形,就是借此比喻人死后,不再沾染塵世間的污泥濁水。

  “這件玉蟬是你師傅傳給你的嗎?”老人又問。

  孫純搖頭不語。

  老人從錦盒中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塊方玉,遞到孫純手里,“你不要用眼睛看,試著用心來感受一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老人的話也有些遲疑。他,以及他的師傅、師祖,都曾拿著這塊玉窮經皓首,卻沒有任何收獲。

  可他眼見自己大限臨近,惟一的徒弟更比他早早地灰了心,遠赴京城另求發展。老人不甘心就此埋沒了師門的技藝,才不得已尋找一切可能的機會。

  孫純把方玉拿在手中,玉的溫潤像水流般,浸過手掌,滲透到他的心里。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他不由自主地把玉貼在額頭上。

  “轟”腦海中似響起一陣驚雷,無數的東西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將他淹沒。

  師徒兩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動也不動的孫純,臉上閃過喜悅、驚訝、不安種種表情。還是夏墉先反應過來,給師傅搬了把椅子,兩人一坐一站,目不轉睛地面對著孫純。

  和兩人一樣,孫純臉上不斷變幻著各種表情,比川劇里的“變臉”豐富精彩的多,另外兩人還從未見到一張臉上竟能如此的五彩斑斕。

  孫純這一個動作整整持續了三個小時,才身子一歪,斜倒在椅子上。師徒兩人搶上前去,一人扶住孫純,一人接下孫純仍握在手中的方玉。再仔細觀察孫純,這人竟是昏迷了。

  孫純在昏迷中也極不安穩,時而皺著眉頭快速說出一大段兩人聽不懂的話,時而在床上手舞足蹈。有一次險險從床上跌下來,夏墉去扶時,竟被震得連退了幾步。兩人這才發現,孫純舉手投足間,竟帶有一股強烈的真氣。

  夜里,師徒兩人也是分工輪流守在孫純床邊,自是被他驚擾著連個盹也不敢打。

  早上天亮時,孫純終于醒了過來,面對師徒倆的噓寒問暖,他只是說了個字:“餓。”

  可把順子端上的飯吃了兩口,他突然抱住腦袋,渾身不住顫抖。

  老人手忙腳亂地搭上孫純的手腕,卻察覺不到任何問題:脈像平穩有力,經絡中真氣浩蕩。

  在斷斷續續的頭疼癥中,孫純要來紙筆,開始寫東西。后又覺得不順手,讓夏墉換成毛筆。就這樣,頭疼發作,就倦起身子硬抗,好了就寫字,幾乎不說話。

  朱老人只看了孫純寫下的幾頁,就抱住夏墉老淚縱橫,泣不成聲。夏墉明白過來,輕輕問了孫純一句:“是方玉上的?”

  見孫純點頭,夏墉悲喜交集地拉著師傅走到屋外,師徒倆抱頭大哭。

  孫純似是不覺,只是埋頭用漂亮的小楷寫寫畫畫。幾次手機響個不停,他連看也不看,還是夏墉拿起來走出屋去,不知用什么來搪塞對方。

  這種情況持續了四天。好在頭疼癥的發作一天比一天少,孫純的臉色也漸漸恢復了正常。

  第四天晚上,孫純放下筆,對朱老人說:“全寫完了。別問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又看向夏墉,“我想回家,越快越好。”

  又好像想起什么,對老人說:“我現在是一頭亂麻,等我想明白了,我再給您打電話。”

  他翻翻剛寫完的幾頁鬼畫符般地圖案,苦笑著說:“我現在都不知當時是怎么畫出來的,讓我再畫,估計也畫不出來了。”

  老人激動地握著孫純的手:“孩子,感激的話我也說不出來,你抄取的都是我師門各位祖師爺的運功心法和體會。”

  老人擦了把眼淚,“我巫門講究‘以玉事神’,蓋因有些玉是事神之物中之神圣者,誰掌握不了這類神玉,肯定夠不上巫的資格。相傳夏禹治水,建萬古奇功,就是得到著有仙人之技的神玉。我師門也有秘技,可將密籍精華存入神玉,可惜后來失傳了。我們惟一能夠判斷和感覺到的,就是神玉,師門傳下來的這塊是,你的玉蟬也是…”

  就在孫純備受煎熬的同時,樸秀姬在漢城的家里也在進行著一場“戰爭”,戰爭的對象是她的父母親。

  原來,樸秀姬的男朋友在苦苦糾纏她無果后,使出了“殺手锏”:托人上門求親。樸的父親是一家大公司的工程師,母親也在一家公司任職,是韓國的一個現代家庭。但在女兒婚姻這種事情,仍執守著韓國家庭固有的傳統。

  “兩個人不是挺好的嗎?已經處了兩年多了,怎么能說分手就分手呢?”這是焦慮的母親。

  樸秀姬低著頭不說話,手中握著那件玉魚。

  “是不是在公司又有了心儀的人?”這是猜測的母親。

  樸秀姬猶疑著不知從何說起。

  “問題只有說出來才能解決,你總不能用沉默來打發我們吧?”在母親的眼色之中,沉穩的父親終于開了口。

  樸秀姬不再猶豫,把和孫純交住的經過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你在中國就一直和他住一起?”父親似乎驚訝于她的大膽。

  “他年紀輕輕就買了那么大的房子,應該是個有錢的家庭了?”母親更關心女兒以后的生活。

  已經合盤脫出,樸秀姬也輕松起來,“他父母都在農村,我看過他寄錢給家里,而且每月都寄。我沒專門問過他,但估計是靠收藏存了些錢。他最近就買了很多油畫堆在家里。連他的朋友都把錢交給他,讓他來經營。”

  為了女兒的幸福,樸秀姬的父母把她所掌握的孫純的情況一一了解。最后一家之主的父親作了決定:“婚姻說到底是你自己的事,特別是你還要嫁到另外一個國家去,我和你媽媽擔心是難免的。既然你已經做出了選擇,那我們就祝福你吧。只是,過去的事情還要處理好,不能總讓人家找上家里來吧?”

  眼眶里飽含著淚水的樸秀姬撲進媽媽的懷里,幸福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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