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那些復雜的思辨,有一件事讓黃懷玉感到絕對的真實。
那就是人類命運帶來的嘈雜。
他們很弱小。
弱小到禁不住旅者一瞪。
他們很復雜。
哪怕是神庭主宰也看不清他們的未來。
“人類,后天受造之物。”
燭九陰的聲音持續不斷。
“弱小,充滿惡德。”
聲量逐漸提高。
“依靠竊取與欺騙占據一切。”
在黃懷玉心海神藏所有地方轟然作響。
“他們與我們不同。”
“他們是向外欲求的無底之淵。”
“我們是自然具足的天生神靈。”
自神目海一戰后,歷代燭九陰使徒的記憶片段如海潮般不斷沖刷著黃懷玉的兩世記憶。
他們或意志卓絕,或巧辟蹊徑,或借助外力。
但所有的抗爭都指向同一種結果。
死亡。
“請丟下你的假面,拋去你的偽名。”
“蛻盡人欲,方能承載永恒。”
“呼喚自己的名字吧…”
聲音輕微下來,好似延請。
“我的名字?”
黃懷玉聽到窸窣竊語從每個角落傳來,反復念誦著同一個名字。
燭九陰。
它們在帶動他跟隨。
畫面旋轉如燈。
最后的最后,黃懷玉看到上一任燭九陰使徒死于非命,被歷史磨去姓名。
然后,落到最低處的念誦聲猛然回彈,轟裂如雷鳴。
“一能生萬!”
黃懷玉被震得心念茫茫,隱約間就要脫口出下句。
但就在這時,一個深埋已久的夢境,在他心底徹底觸發。
自其中,人所具有的“見、聽、香、味、觸、意”六欲剎那澎湃。
獨屬于黃懷玉本人的回憶層疊蕩開。
至福樂土頂級烹飪的色香味。
澤佛全族歡呼信仰的支配感。
美妙的音樂。
繽紛的色彩。
依依的陪伴依戀。
菲兒的秀色可餐。
甚至于穿越后的鄉愁離苦都點滴重現,漾出回甘…
夢境的最后,黃懷玉想起的是自背后摟住自己的雪白臂膀。
他再次夢回那片春天。
春雨在靈臺下得淅淅瀝瀝。
有雨簾相隔,一切噪音都變得朦朧遙遠。
王座之上,黃懷玉驀然醒來,感到混亂的思維恢復了清晰。
瞥了眼面板,數字毫無變化。
“同化率:75.1(上限);
空間操縱Lv.9,熟練度97;
時間操縱Lv.9,熟練度95;
自成天地Lv.10,熟練度16;
噬命Lv.4。”
在接連噬命了蘇利法以及金扶搖之后,他的同化率已經攀升到當前上限。
75.1,很接近能級四高階。
近幾年來,除去蘇利法,無人能達到這個高度。
但黃懷玉無比清楚,他的天賦已到上限,再沒有能力融合下一枚源質了。
“懷玉哥,你怎么樣了?”
他聽到熟悉的呼喚,循聲望去,發現卜依依已不知在王座下等了多久。
“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黃懷玉頷首回道。
他發覺自己本已喪失大半的人性錨點被再次構筑。
“所以,這就是你借著那次儀式,埋下的后手嗎?”
黃懷玉低聲笑道。
這個由阿斯塔羅斯神通力構筑的夢境,唯一作用是增強寄主的人性,也難怪他自檢時難以發現。
這一刻,黃懷玉后知后覺了許多。
蘇利法登神后,因金扶搖持槍自戮泛起的不忍。
烏有鄉第一夢,因楚天極訣別話語涌起的悲怒。
以及此刻,當他瀕臨界限,救了他一次的幻夢…
此夢一石三鳥,縱然織夢者已掛印遠游,依然避免了一次悲劇。
“夫子,你為何要給我這次機會?”
黃懷玉喃喃自問。
他長聲嘆息,注意到卜依依手上正捧著一個木盒。
“這是什么?”
黃懷玉接過木盒,取出里頭的東西。
一枚看起來很熟悉的玉琮。
這玉琮的正面,刻著“蝕”字的東華甲骨文。
背面則是一個被圓圈環繞的甲骨文“人”字。
他一下子就回憶起熟悉感的來源這是眾帝之臺下,隨相柳陪葬的繇侍玉琮。
它最早是被追命取走。
至于追命死后,黃懷玉便不再清楚下落。
“這是從哪兒來的?”
黃懷玉問道。
“兩天前郵寄道幽都的。”
卜依依回道。
“寄件人沒有署,但寄出地是南次省、句汸市。”
黃懷玉去過一次句汸市。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見到風連云的地方。
“必然是否決兄寄給我的了。”
說起故人,黃懷玉忍不住輕笑道。
“他現在如何了?”
回答的聲音來自廣場邊緣。
“我問了特處局。”
菲兒回道。
她也早就陪伴在此,只是不比卜依依傻愣,而是全力隱去存在感,躲在遠處。
“說是五日前葬入了太昊西北的青山公墓。”
女子的回話帶走了黃懷玉的笑容。
王座上沉默了良久。
“連云兄這是在勸我啊。”
黃懷玉坐直脊背,將歷經無數磨難的玉琮托在掌心。
“想必,夫子也是這個意思。”
“據說,每一位自我了結的戰爭級使徒,都會被噬神者刻碑勒石。”
他輕輕撫摸著玉琮上的“蝕”字。
“聽說因為我,絕境4正二十四小時處于戰備狀態。”
“依依,;你覺得我該怎么選?”
黃懷玉望向自己超凡道路的“引路人”。
卜依依的面容相比于四年前,少了稚幼,多了成熟。
但不變的是她的美麗與善良。
“我…”
女子設想著可能的未來,幾次張開口,最后卻說不出話。
“懷玉哥,不管你做出怎樣的決定,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卜依依最終說道。
“無論生死。”
黃懷玉點了點頭,又看向菲兒。
后者顯然已經憋了很久。
“死什么死?!”
她尖聲斥道,晉入毀滅級后越發剔透璀璨的玫紅色眸子里滿是怒意。
黃懷玉深深地望著她,依稀看到了偃武祭初相識時,曾見過的那抹不羈與狡黠。
狐貍是極具不安全感的動物,如果僅僅是為了狐假虎威,她不會長久留在龍的身邊。
“這些年一關關一重重的。”
被注視的菲兒弱下氣勢,但嘴不肯停。
“好容易天下無敵了,就為了死嗎?”
“還刻碑勒石呢?你死了有我給你刻,還用得著他們?”
黃懷玉沒有回話。
他只是看著玉琮上倒映的自己。
除去目中的金銀輝芒,這張俊臉上并無一絲一毫崇高出塵之處,只有糾結苦悶。
良久后,廣場中央,終于傳出轟然大笑。
“蘇利法是梟雄,天極老兄是好漢。”
“但自始至終,我黃懷玉都不過是個被趕鴨子上架的凡人罷了。”
“凡人…”
“哪有不貪生怕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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