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沒有操縱,我也沒有這個能力。”
聲音說道。
“我的兄弟,我已經死了,我現在只是任人擺弄的工具。”
祂的用語極為古拙,不是任何現存語言。
但伽勒姆竟然能夠聽懂。
“如果不是你操縱,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他沉聲喝道。
血腥的進餐依然在石臺上發生著。
光明神的右臂已經被吃到肩膀,帶有崇高神性的鮮血流了一地。
這讓苦修士如坐針氈,度日如年。
“將你的精神放逐到這里的,是法典的使用者;當然,他用來放逐你的知識,確實是從我這獲取。”
虛空中傳來的聲音很平穩。
“我只是一件法器,如果你愿意,我也會將所有我知道的事情告訴你。”
“我不需要你的知識!”
伽勒姆別開目光。
“你剛剛編造的謊言畫面已犯下褻瀆大罪!”
每瞥見石臺上的污穢,他就覺得心臟被打了一拳。
“我沒有編造,我的兄弟。”
聲音誠懇道。
“褻瀆者,休要妄作稱呼!”
伽勒姆指正。
“你繼承了烏利爾兄長的權柄,而我載有的是雷米爾的記憶和邏輯。”
聲音又道。
“根據我的了解,在圣主教的經典中,圣烏利爾和圣雷米爾可以、也應該以兄弟相稱。”
“當然,從我的記憶來看,雷米爾,七大撒拉弗,乃至圣主,都當不得圣字名號。”
“雷米爾”的語調平和、理智。
“如你所見的一切,都來自于我的記憶。”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謊言?!”
伽勒姆轉身對著虛空呵斥。
“這里沒有謊言。”
雷米爾淡淡回道。
“雅威原本是光明神的從神,但祂背刺了提攜保護祂的君主,將其尸體全部吞食。”
“祂奪取了主君的圣光權柄,以及最初版本的天使培育技術,并進一步革新,建造出令世界戰栗的龐大軍團。”
“這也是‘萬軍之主’這個尊號的由來。”
雷米爾不急不緩道,言語里沒有偏倚。
“我的兄弟,我已經死去,與你應答的是雷米爾的記憶。”
“記憶沒有能力編織謊言。”
洞穴中一片死寂,只有牙齒磨斷肌肉束的窸窣聲不斷。
圣主開始吃光明神的大腿。
“呵。”
伽勒姆的低笑聲響起。
“你說你只有記憶?”
他嘲弄反問,感到自己的思維從未有一刻如現在清明。
“如你所言,你是雷米爾;而雷米爾位列圣主所創造的七大撒拉弗之末。”
“也就是說,假如你說的都是真的,你受造時早已是光明偽神死去多年之后,又怎么可能具備親身見證的記憶?!”
伽勒姆所言字句清晰,分明打在雷米爾死處。
“你說得不錯,我當然沒有親眼見到這一幕。”
雷米爾坦然承認。
這讓伽勒姆好似卸下千鈞重擔,渾身有虛脫之感。
“我與你一樣,曾經視祂為一切。”
雷米爾繼續開口。
“畢竟我們都是祂的造物,受賜祂的權柄。”
“那是四萬多年前,晨星帶我到此處。”
聽到“晨星”二字,伽勒姆面頰一抖,厭惡至極。
教廷秘典記載,路西法,是眾年輕天使中的最偉大者。
祂催發力量時,會使光芒刺目,故而得名“晨星”。
據說哪怕是御前七大撒拉弗中,也只有米迦勒和加百列的威能略勝祂一籌。
但最后,與人類之祖亞當和夏娃一樣,路西法背叛了圣主,直接導致圣主的“失望離去”。
在當今所有圣主教信徒中,祂的罪行僅次于策反三分之一天使、掀起第一次叛亂的撒旦。
“這處于地下深處的龐大空腔,你身后的圣餐桌,還有桌面上干涸的血跡,我都親眼所見。”
雷米爾話說到一半,卻被打斷。
“所以你果然編造了畫面!”
伽勒姆呵斥道。
“一張年歲長久的石臺,還有些許偽神之血,又能夠證明什么?!”
“是的,你說的對,那時候的我也是如此反駁晨星。”
雷米爾毫不慍怒,反而贊同道。
“我記得我當時對祂說的每一個字:
這當然能證明些事情;
譬如阿胡拉(光明神)曾經存在,且死在此處;
僅此而已。”
“我言辭激烈,認為晨星的動搖是褻瀆,并因此憤怒——圣父或許撒下了部分善意的謊言,但這必然事出有因。”
自虛空中,伽勒姆好似看到一對紫色眸子,正端詳自己。
“那時候的我,和你此時相仿。”
“不,我比你更要堅定。”
伽勒姆聞言欲駁,張口卻又難言。
虛空中傳來的氣息與烏利爾同出一源,遠比自己更為高邈純粹。
這確鑿無疑是雷米爾的氣息。
再受人尊敬的苦修士,如果公開說自己比御前七位撒拉弗之一還虔誠,都會被天下信眾認為犯下傲慢大罪。
“我是諸位兄弟中最后誕生的,你剛剛看到的畫面,發生在我被創生前數十萬年,我理應無法目證。”
雷米爾的注視感退去,祂的聲音像是在伽勒姆身邊左右漂浮。
“面對晨星的所謂真相,我鎮定無比,據理力爭。”
“但那是晨星路西法啊!祂的神通廣大,遠超我想象…”
雷米爾嘆息一聲。
“我和薩姆拉斯都沒有想到,祂居然能夠將局部天地的信息上溯數十萬年之久。”
“然后,我們親眼見證了那永存于時光中的歷史片段…”
雷米爾聲音幽幽,似挽,似嘆。
“我崩潰了,薩姆拉斯也一樣。”
“之后還有沙利葉、阿拉克巴、丹諾、伊斯皮爾…”
祂說道,話語里的名字都屬于熾天使和座天使中的輝煌者。
“我身為六翼撒拉弗,安身立命、引以為豪的一切,都在這張圣餐桌前土崩瓦解。”
“接下來,是我一生中最為黑暗的時光。”
“時而堅信,時而懷疑。”
“失去意義,尋找意義。”
“埃特納、塔爾塔羅斯、龍墜海、中央山脈、歸墟…”
“數百年時間,我如行尸走肉般,用腳步丈量過所有神戰遺跡。”
“走了很久,看了很多,忘了更多。”
“終于,法我盡去,黑夜破曉。”
虛空中的聲音縹緲輕柔,拂面如風,觸之如淚。
“如是,圣雷米爾不再神圣。”
“但雷米爾得到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