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深夜。
萊瑞安東城區,地下數百米深處。
著白袍者手持權杖,借著杖頂透出的淡綠光芒,走出黑暗的巖石隧道。
他的面前是數米寬、百米長的拱形石橋,跨接著峽谷兩端。
白袍男子踏上石橋;熱風自黑暗中來,將他的衣擺吹得飄揚翻卷。
權杖每一次落地,都會傳出清脆長吟,被風送入不知有處。
男子漫步前行,及至長橋中段,額上已滿是汗水。
雖然是地下,但這個巨大空洞中足有近五十度,不適合任何尋常生物生存。
危橋對面,坐落著一座教堂風格的高聳建筑物。
這座建筑約有近百米高,風格高聳瘦削,浮雕花紋極其繁復,讓人一望便生出哀婉神秘、崇高至極的感受。
教堂的兩側,成排的飛拱撐開空間。
正門之前,一對五米高的祭司石雕面南而立。
琉璃搭成的教堂天頂上,暗紅光芒朝上直射,在巖石空洞的頂端層疊蕩漾,如同換了色彩、平面化的極光。
走過石橋,白袍男子沿環形階梯一路上行。
此時回首,遠處的黑暗隧道已淹沒于黑暗中,再不可見。
踏入大教堂內,身材挺拔的男子好似步入巨獸腹中。
上方,離地挑高六七十米的肋狀拱頂如同排排肋骨,琉璃橫窗則好似肌膚。
寬大似廣場的空間中,暗紅色的地毯鋪陳出筆直動線,其兩側陳列著一排排兩米高的精致石棺,棺蓋上躺著一座座騎士石雕。
沿著兩側高墻,重重石雕間次排列,其形象是身著及地長袍的女祭司,面紗裙擺都被雕出,栩栩如生纖毫畢現。
三米高的石雕祭司無聲佇立,手中捧著長明不滅的暗紅燈火,配合一絲不茍的厚重垂幔,將氣氛裝點得莊嚴肅穆。
教堂盡頭,一座神龕拔地而起,其頂端基座上有一座多有風化的王者石像。
此雕像高三米五,頭戴金枝王冠,手腕上配有多色寶石鑲嵌而成的寬厚手環,身著綴滿貴金屬的古樸禮袍,顯示出出眾威儀。
這是多摩一世,也是著白袍者多蘭親王的直系先祖。
距離上一代執政官去世已有多年,這是他第二次進入“大墓地”。
穿過成排石棺,多蘭親王走到教堂盡頭,步上石階,在先祖面前重整禮服,緩緩跪下。
“子孫不肖。”
他三次叩拜后艱聲說道,復又決絕起身,背對石像而立。
對面,十五排石棺整齊排列,每排八抬,共計一百二十。
其中,有七十余座棺蓋上躺有騎士雕像。
相比于兩側女祭司石雕,這些騎士雕像越發精致寫實,每一人身上的皮膚褶皺和甲胄劃痕都有刻畫。
此外,距離越是靠里,石像騎士的鎧甲制式也越是古樸,面容也越干癟。
及至最里頭的三分之一,騎士的面容都有如活尸,甚至因皮肉缺水攣縮露出了大片牙齦。
“偉大之騎士,偉大之奉獻。”
多蘭朗聲頌道,腰背挺得筆直。
“可惜,你們效忠的國家和王室,配不上你們…”
他雙手共握權杖,筆直頓于身前。
此杖名為“王骨權杖”,是歷代執政官之間秘密傳承的最高法器。
權杖頂端是一個森白骷髏頭骨,其眉心處被鏤空,鑲嵌著一顆眼睛形狀的墨綠色寶石。
這是傳說中的蛇發女妖、戈耳工三姐妹之一的美杜莎的遺蛻。
教堂之中,暗紅火光搖曳,在洞頂泛出漣漪。
多蘭腳下,古埃特納語書寫的文字依次亮起。
以東華文字記,上書“業火騎士團”五個大字。
“多摩之忠誠騎士,吾為多摩第一百一十四代之執政官,命爾等自時光中醒來…”
多蘭使足力氣,呼喊道。
話音落下,他松開權杖,但長杖筆直樹立,孑然不倒。
自身后神龕下方的石臺上,多蘭拾起一把儀式刀,橫著切開手掌,再度握杖。
血液順著杖身流下,骷髏眉心處的寶石光芒驀然大盛。
大墓地中,氣溫再度上升,氣流流轉化作威風,好似有蘇醒之亡靈開始了呼吸。
“弒王者速歸!”
多蘭不顧失血,狂熱呼喚。
“助吾,肅正王道!”
呼應執政官的命令,所有騎士石像上石片緩緩剝落,露出了其后本色。
當是斯時,兩側女祭司手中火焰躥起數米之高,石質面紗后,竟有紅色淚水自石像臉頰流下。
這是為王之命終所進行的哀悼。
“呼…”
數十道喘息聲在大墓地內響起,除去十余位石像化灰湮滅,剩下的騎士都睜開雙目,露出暗紅雙眸。
甲葉碰撞摩擦,騎士們自石棺上坐起,齊刷刷地望向了他們天然的效命者。
以業火為名,在龍血和禁衛之外的第三支異種騎士團,正是多摩的自我糾錯機制。
也是最后的底牌。
自多摩一世開始,歷代王室便基于美杜莎遺蛻開發石化技術;歷經數百年終于逐漸完善,能夠將生命在兩種形態間自由轉換。
如此,百年時光好似一年,被石化者的巔峰狀態幾乎不會被時光所侵蝕。
業火騎士團自此成立。
之后,凡是在四海升平、國力強盛的時代,每一代都會有身處盛年的龍血騎士被石化后送入大墓地,默默等待著在被需要的時代重新蘇醒。
所有這些業火騎士,都是龍血騎士或者禁衛騎士中的佼佼者,每一代不會超過五人。
這些被秘密挑選而出的勇士能夠抵抗漫長石化對理智的侵蝕,只要人性尚未流失殆盡,便會執行執政官之命令,永無動搖。
家人、親情、享樂,乃至于理智…
他們葬身于時光,奉獻一切、放棄一切,只為了遠在未來的使命。
當年多摩七十二世于亡國之際力挽狂瀾的資本,便是業火騎士團。
但也正是因此,在戰爭結束后,本不該得知騎士團存在的國王被弒王者們送入黃泉。
歷史上,業火騎士團被部分喚醒多次。
但絕大多數時候都不是為了抵御外敵,而是為了處決國王。
這便是弒王者“肅正王道”的職責。
使徒乃是自我吞噬的怪物,除非成就再世神明,否則必然走向瘋狂。
這不僅不會因職業而改變,相反,因所處的至高位置和一言九鼎的權力,“王”反而會墮落得更快。
是故,饒是有著里世界最好的治療手段和資源,歷代多摩國王很少能意志清醒的執政超過二十年。
普通使徒濫殺破壞會有統治階級處理,而使徒“國王”本就權柄具足,需要其預料之外的糾錯機制。
所謂“業火燔人,酬其宿債”,每當國王瀕臨瘋狂,時任執政官便會喚醒騎士團,幫他體面。
世上王侯多有,唯多摩萬世一系,此乃因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