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25年2月5日。
太昊市東方一百八十里,白潮河保護區。
自大半月前,官方發布白潮河地震公告后,這里就被軍隊封鎖,禁止所有人入內。
兩位能級四的戰場,哪怕在后工業時代,要清理恢復也需曠日持久。
戴府廢墟,干涸之血猶在。
方圓數里,山河盡是鐵色。
有十幾處山頭,被夸克膠體轟成隕石坑形狀。
至于炎帝隕落之處,巖沙全部玻璃化。
其中無數金屬棱柱橫斜,譬如槍林劍冢。
長風過處,灰砂騰起如霧,摩挲聲好似嗚咽。
黃懷玉沿河漫步,目光凝視虛空,回溯著蚩尤與炎帝一戰。
他依然沒能突破知見障。
以能級三巔峰的力量,要復原那時候的漫天鐵流、高能爆炸,力有不逮。
但只是“親眼觀戰”,卻綽綽有余。
一路走走停停,黃懷玉最后在一處山崖前停下。
這是楚天極自剖心臟,遺贈史安國的地方。
但前者曾立足的地面已被挖走,只留下一個淺坑。
這是特處局回收部隊所為。
他們取走了所有浸潤蚩尤使徒身體組織的土壤,或者收容在須彌天,或者進行無害化處理。
就在這兒,黃懷玉看著楚天極瀕臨覺醒,復又回光返照。
西方天際,一個月前的大日落下。
黑暗將楚天極的面容吞沒。
黃懷玉在土坑前坐下。
“天極老兄,那日我撒謊了。”
“我沒有辦法救步正,但有辦法救你。”
“只是我不敢冒這個風險。”
他收回目光,將視角從時間軸上的3525年1月9日,切回當下。
然后,正看見對面摩崖之上,鐵畫銀鉤、單字足有數十平米大小的碑刻。
祭武林楚天極 本是粗鄙鄉人,
只會好勇斗狠;
不曾手釋經卷,
未通三昧道理;
微斯人,挾山超海拿日月,
但憑鐵打肝膽。
文字粗糙,是史安國重傷下,草草所留。
“那一夜,鯤鵬還要趕到九黎留我。”
黃懷玉說道,再度看向過去。
那時候,史安國化身數百米高,一手捂著胸前創口,一手在巖石上指走龍蛇。
“天極老兄,即便這樣,他也要先寫下這篇墓志銘再走,可見是對你服氣了。”
黃懷玉垂下目光,運起神通。
摩崖前,時光異變。
先是青芽突破土地,抹上新綠。
再是無數花苞反季節開放,于風中抖開顏色。
若有人攀上白潮河附近的任一山頭,就能看到滿眼鐵色中,恰有一簇萬紫千紅,頗為夢幻。
“楚天極老兄,只要一天有人在,只要人還有眼睛,這崖刻也將常在,并賜予你永恒的生命。”
黃懷玉往坑里添了一把土,輕聲說道。
然后又被自己的虛偽和矛盾逗笑,閉上了嘴。
就在此間,他依山伴云,靜坐了一日夜。
直到第二日上午十點,一個不在預料中的電話打到他的非保密號碼。
黃懷玉接起。
“尊敬的旅者閣下,很冒昧未有相約,就給您來電。”
一個年輕而溫潤的男性聲線說道。
“你是誰?自報身份。”
黃懷玉問道。
“鄙人魏無咎,忝為圓桌會第一理事。”
電話對面回道。
“此番來電,蓋因時代更新,想與您共商情勢。”
“哼,共商情勢…”
黃懷玉聞言失笑。
“你,或者說圓桌會,要向我求和?”
他反問道。
“神目之王的言辭,實在鋒利…”
魏無咎嘆道,倒也不惱。
“于您而言,說是求和也不錯;但我覺得,更精準的用詞是合作。”
黃懷玉沉默不語。
圓桌會的態度變化,并未出乎他意料。
勢態如棋,分合敵友一直變化。
最近一個月,執火者關于圓桌會各渠道情報,都顯示他們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
在特處局高壓下,十二姓已被迫交出了十一名通緝令上的使徒。
剩下的也遲早難保。
雖然過程拉鋸,比擠牙膏還拖拉,但大勢已不可逆。
最遲三月底,圓桌會所有與超凡相關的設施,都會被納入特處局監控。
這還不算史安國翻舊賬的意圖——鯤鵬能忍,肚量卻不見得大。
諸般損失,經濟上的部分,圓桌會倒不在乎。
但如果無法反制,他們還將失去大量權力。
因此,各種力量從委員會、議會、特處局內部等等渠道反撲。
可惜,史安國一改作風,軟硬不吃。
就像是癱了多年的病虎復起,滿身只剩鐵腕。
各種手段試下來,圓桌會竟奈何不得他。
作為東華唯一官方能級四,史安國本身存在,就是重要國家利益。
有他在,對手是他。
要是沒有了他,東華以外的牛鬼蛇神們,只會更加不擇手段。
鬧騰一通后,圓桌會唯一能做的,就是推動特處局下一代的能級四的遴選培育。
但在這一點上,他們反而得到了史安國的全力支持。
“旅者閣下或許也能猜到,我們與兇神其實一直有廣泛合作。”
魏無咎繼續說道。
“這些合作遍及情報、商業流通、超凡技術等等方面;我個人與楚天極閣下,更是很早就交換了聯系方式。”
黃懷玉對此并不驚訝。
舊日集會中,蚩尤釋出過許多東華官方內部信息——包括培育能級四、新任別動隊組建、帝之下都行動、反旅者小組等等。
在這方面,哪怕執火者砸了許多錢、河貍能力也不弱,依然多有不及。
兇神的耳目通靈只有兩個可能。
其一,執行層面養寇自重。
其二,管理層面里應外合。
“你們與兇神有合作,我不奇怪。”
黃懷玉嘲道。
“但執火者與兇神不同。”
“我們一手拔除了回春衛家,在全球范圍內與風神對抗,造成了天量損失。”
“說是仇深似海,絕不為過。”
他站起身來,漫步穿過花海。
“即便如此,你們也敢與我合作?”
“閣下固然是當世王者,卻未免小看了我們!”
電話另一頭,魏無咎的聲音高昂起來。
“入朝攬政、家與國同,吾等數百年郡望自有崇格!”
“同是人上之人,本該長放眼量,不拘一城一地…”
聲音在黃懷玉耳邊模糊。
他走到摩崖之下,伸手撫摸楚天極的墓碑。
目光所及,比微米、納米尺度更小、蜷縮著的更高維度,似乎露出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