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頌詞微笑道,“對華國銀行來說,兩種方式咱們都能接受,華國銀行從商業模式以及盈利模式上來看,都比較穩健和穩定。對老韓那邊可能影響更大些。”
韓惠華嘆了口氣說道,“說句心里話,我不是太贊同這種一刀切的看似謹慎的處理方式。但像黃老說的,咱們現在對這塊確實也正處于一種摸索的狀態,之前的完全放開,確實也影響了上市公司的報表披露質量和真實性。”
黃立淳點了點頭,這個準則其實最主要的就是面向的上市公司的群體,既然兩個上市公司的CFO都沒有表示出明確的反對意見,那這條準則基本上就過去了。
正在下面有些期盼著韓惠華能剛住黃立淳的陳子安,聽到韓惠華這么一說,心里是涼了半截。
別看現在這個準則對他來說毫無關聯,但在他的計劃之中,自己的井九集團未來不管是獨立上市還是集團上市,也就是最近五年之中需要考慮的事情。
對于互聯網公司而言,瞬息萬變,不可能一直保持著主業的穩健發展,更多的時候是依靠投資和收購來完成自己產業鏈上的布局。收購涉及到商譽的問題,這也是他比較關心的點,而投資,則涉及到長期股權投資,只要在持有期間,就會面臨資產減值風險。
雖然現實世界,在2006年正式頒布的新會計準則中,資產減值損失一經計提便不能轉回已經是鐵板釘釘。
但陳子安還是在心中抱有一絲幻想,希望在虛擬世界中,至少能給留個口子,不至于一棒子敲死。
現在看來,何頌詞和韓惠華似乎都已經妥協。
而其他幾人,都是理論學派,本著謹慎的出發點來說,更沒有動機去為各家企業去爭取操作的空間。
“黃老,我有些想法。”陳子安只得硬著頭皮的打破了平衡。
“小陳,你說。”
陳子安在腦中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說道,“黃老,咱們修訂會計準則,最為核心的要素在于讓會計數據更為真實。那么無論是允許根據實際情況計提資產減值還是在符合相關估計和判斷的基礎上將資產減值轉回,都是為了真實地反映資產的內在價值。”
“如果僅僅為了規避某些可能發生的通過資產減值的計提和轉回來惡意操縱利潤的現象,而使資產的真實價值不能得到完全的反映,豈不是因噎廢食、丟棄了“公允價值”的理念嗎?”
何頌詞和韓惠華聞言,眼前一亮,在心里忍不住的為陳子安點了個贊。
他們現在還需要在規則的體系下發布報表,有些話不太好說的太明,陳子安這話,無疑說出了他們的心聲。
“謹慎性是會計幾大基本原則之一。”黃立淳皺了皺眉,“尤其是在華國這樣的還不成熟的會計體系和不成熟的資本市場之中,尤為重要。”
“我是覺得,現在的會計準則有些過于謹慎。”陳子安說道。
黃立淳再次蹙眉,“為什么?”
“依據現在的謹慎性原則,企業資產的升值不能確認收益,只有在該項資 資產實際出售后才可以。反過來,資產發生減值時卻要及時確認損失,只要持有就要確認,越早越好,這是否前后矛盾?”
“這個理論你不是第一個提出。”黃立淳正色說道,“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米國著名的會計學者亨德瑞森就曾經提出過它會導致會計數據極度扭曲。但這么多年的會計實務也證明了,謹慎性越來越被大家所采納和接受。”
“因為,商業上,經營上的不確定性因素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必要的謹慎性不僅是應付商業交易中內在的不確定或風險的一個必要的、有用的手段,而且將有益于投資者、債務人和其他信息使用者。”
“按這樣的說法,公司的內在價值是無法通過財務報表進行正確的反映的。”陳子安想了想道。
“你說的有一定道理。”黃立淳道,“這也是我們嘗試著引入公允價值這個概念的原因!公司資產的內在價值不會因會計準則的變化而變化,我們能做的是盡可能的在報表中反映它的真實價值!”“現在財務人員的地位越來越低,與會計準則的無法真實反映企業價值脫不了鉤。”陳子安有些郁結的說道。
“亂彈琴!”黃立淳搖了搖頭道,“這兩件事情風馬牛不相及!”
“事實就是如此!”陳子安淡然道,“從財務人的角度來說,大家會變得愈發謹小慎微,體現到財務管理上就對風險過于敏感,對收益估計不足;從管理層的角度,對財務信息不能完全信賴,在他們心里財務說的利潤和自己算出的利潤就不是一回事。”
“不信的話,您問問韓總和何總,他們心中對于企業利潤的判斷和報表上表現出來的利潤是否一致?現在,很多企業的老板為什么只把財務當成一個算賬的?為什么不想讓其參與經營管理?正是因為財報上的數字對經營決策的幫助不大。如果老板能夠看看報表就能知道自己或者對方公司到底值多少錢,那么財務人員在經營管理中扮演的角色將會重要的多!”
“好你個小陳,你這是往資產減值損失不能轉回上扣了個大帽子啊!”黃立淳不怒反笑,雖然他年歲較大,但思想上卻極為開明,陳子安今天和他的一番思辯并未引起他的反感和不適,他倒是很希望能聽到這樣不同的聲音。
“照你說的那個邏輯來說,難道我們允許了資產減值損失的轉回,就能真實反映公司價值了?”黃立淳微笑說道,“我看未必!財報的價值取決于報表使用者!比如,一臺機床,在發放貸款的銀行眼里,它的作用是貸款抵押物,其“公允價值”是一旦被沒收后能在市場上出售變現的價值。”
“而在企業經營者的眼中,它的作用是在使用壽命內為企業源源不斷地產出商品、帶來利潤,它的“公允價值”應當是其所能額外帶來的現金流量的現值;在稅務機關的眼中,它的作用是抵減企業的應稅利潤,它的“公允價值”應當是依據稅法計算的攤余價值。”
“試問,一張財務報表又如何能同時反映不同口徑的“公允”信息、滿足不同的報表使用者需求呢?”
“你所謂的財務人員地位下降!
我看啊,是咱們對財務工作的理解不夠!大多數的會計依然還停留在記賬階段,因為,按照咱們華國目前的現狀,可能連基本的記賬工作都還處于一個發展階段,更談不上為企業的經營管理出謀劃策。”
陳子安聞言,有些沉默。
華國這些會計界的老前輩確實還是有兩把刷子,有些理論倒是解開了他心中的一些謎團,看樣子,天下英雄不可小覷啊!
姜還是老的辣!
見陳子安不再爭辯,黃立淳也是有些得意,小子,跟我比,你還嫩了點!
資產減值損失的轉回還是按照了現世之中的軌跡確定了下來。和滾滾的歷史車輪相比,陳子安的這點爭辯之聲,微不足道,并沒有翻起太大的浪花。
準則修訂工作繼續進行。
有了這一次的思辯,大家的思路都打開了不少,在后續幾個準則的討論之中,也迸發出了不少思維的碰撞。
但無一例外的,都遵循了現世之中的發展。
“今天咱們討論一個話題,關于商譽的處理方式。”今日的黃立淳穿了一件長袍,有點茶館中說書人的感覺。
“黃老,現在咱們A股上市公司的商譽體量應該不大吧?”何頌詞問道。
“1,000萬元左右,這幾年,由于商譽需要攤銷的原因,企業的并購比較謹慎。”黃立淳喝了一口茶道。
“咱們這次對于商譽的處理是想換一個思路?”韓惠華瞇眼說道。
“會里面有兩種意見。”黃立淳說道,“有一種觀點呢,是繼續保持咱們現在的做法,每年進行攤銷,另一種觀點呢,希望能不進行攤銷,而是只進行減值測試。當商譽真正出現減值的時候,再進行處理。”
“現在上面比較傾向哪種方案呢?”何頌詞接著問道。
“你們倆今天怎么怪怪的?”黃立淳抖了抖手中的扇子,有些疑惑問道,“是不是受了其他公司的委托來打探情報?”
“呵呵,就是隨便問問。對咱們華國銀行來說,無論采用哪種處理方式都影響不大,畢竟咱們底子厚,利潤基數大,能扛的住!”何頌詞說道。
黃立淳看了他一眼,剝了一顆花生米丟進了嘴中,“目前,我們還是比較傾向于沿用攤銷處理的方法。”
陳子安心中微微一驚。
要知道在現世之中,這一次的新會計準則針對商譽的處理是做出了相應的改變。由分期攤銷變成了減值測試!
這還是第一次,在虛擬世界中,出現了和現實世界不同的發展思路!
按照現世的發展,在這個階段,華國是鼓勵企業之間進行并購的,這也是為什么要對商譽進行調整的一個重要原因。至于到了2019年之后,萬億商譽紛紛出現了暴雷,嚴重影響了會計報表的披露質量。
這才使得大家又重新坐下來再次討論商譽的處理方式。
不僅是國內,國際上,關于商譽處理方式,在不同的時期也是有不同的衍變。在當下,國際準則已經將商譽處理方式調整為了減值測試 而這一次在趨同國際準則的大前提下,財政部這幫人居然沒有選擇減值處理,這讓陳子安有些大感意外。
難道在這個世界,會計方面的第一個蝴蝶效應即將出現?
細細想來,難道說有意在針對自己?
未來的幾年,井九集團必將進行大量的投資、并購和擴張,如果按照現有的會計準則的話,勢必將影響整個集團的業績。包括現在已經發生的原點中文的并購,其實對于陳子安來說,已經產生了1,500萬元左右的商譽,按照現在頂格10年的攤銷規定,每年會影響150萬的利潤總額。
對于志在上市的井九集團來說,這不是一個好的消息!
尤其是對于原點這樣在未來估值已經是確定了會不斷增長的優秀資源來說,更是如此!
這又是他不得不努力去爭取的一個點!
“黃老。”陳子安試探說道,“米國那邊從2002年開始就頒布了新文件,將商譽年度攤銷改為年度減值測試,并沿用至今。”
“咦?你小子不是一向不喜歡研究理論制度嗎?怎么對商譽這塊摸得這么門清?”黃立淳有些吃驚的問道。
“巧合,巧合!”陳子安訕笑道,“前段時間借了苑杰的米國會計發展史翻看了下,記住了一些感興趣的點。”
“你說的沒錯,米國確實是按照減值來進行商譽的消耗。”黃立淳頓了頓說道,“但商譽符合資產的定義,是購買方確定其可以給企業帶來經濟利益而預先支付的成本,其價值是低耗的,當被購買業務隨著協同效應的產生和經營時間的演唱而逐漸變現的時候,商譽價值應該相應的消耗。”
“但這其實并不符合華國未來經濟的發展。”陳子安皺了皺眉說道,“如果僅僅是因為會計準則的影響,而導致了真正有能力發展壯大的企業變得束手束腳,不敢進行合理的擴張,對于華國經濟來說,似乎是弊大于利!”
黃立淳聞言,并沒有立刻進行言語上的反擊。
從他不斷輕輕敲著桌面的右手來看,其實在對商譽核算的判斷上,黃立淳并沒有一個特別明顯的傾向,或者說,他對于繼續采用攤銷的這種方式也是有些糾結的。
商譽,是一把雙刃劍!
在現世之中,減值測試法的到來,引來了上市公司一波又一波持續高漲的并購潮,加速了優勝略汰。這樣的蝴蝶效應,助推了華國經濟的發展,但也讓這顆雷越變越大!
沒有任何一家公司能萬古長青,被收購企業特別是科技型、互聯網型企業業績不及估值預期的可能性越大,暴雷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同樣的,商譽確認金額越大,上市公司進行盈余管理操縱利潤的空間就越大!
所以,對于財政部門來說。
只能兩者相較,取危害較輕。
是避免商譽這顆雷發展到無法控制的程度,還是鼓勵上市公司積極的并購發展。這是擺在黃立淳這些準則制訂者面前的一個艱難抉擇!
稍不注意,或許就會成為歷史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