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年解放后,由于戰亂等因素,規模性逃亡香港的潮流便已出現。《香港年報》記載,上世紀50年代初,戰亂使超過75萬名來自內地的居民涌入香港。1952年,32歲的張愛玲,只身在烈日下走過了寶安縣羅湖橋,來到香港。在她身后,滬海公寓里的流言與傳奇,被鋪天蓋地的標語和口號湮沒,她的身影則在他鄉漸行漸遠。
這只是建國后大規模逃亡香港風潮的預演。
在公社化“大鍋飯”模式下的一切歸公,如個人財物方面,全部金銀首飾都要報告政府,然后存入銀行,極大傷害了民眾的生產積極性。在“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的時代,很多走投無路的民眾,懷著不解、不甘的心情,開始孤注一擲逃亡香港,特別是在嶺南沿線一帶。
地域的關系,這里出逃的人數最多。尤其是鵬城當時還叫寶安縣,這里成了無人村,十室九空,有個村子逃得只剩下一個瘸子。為了收容抓到的偷渡者,當地政府新建了百余個收容所,但常常人滿為患。
1962年,由于三年自然災害,大批吃不上飯的百姓像潮水一般逃往香港,香港媒體曾以“五月大逃亡”、“水銀瀉地”冠之。當時傳出謠言說“英國女皇誕辰,大放(邊境)三天”、“第三次世界大戰快打了”,不少民眾感到逃港才是出路。又有人逃港成功后很快就給家里寄錢了,旁人見了充滿憧憬,不顧一切冒險前行。
1962年之所以掀起逃港狂潮,與內地的大饑荒不無關系。珠三角一帶,民眾為了解決糧食短缺問題,紛紛致信香港親友求助。香港親友便把食物裝入鋅鐵盒子密封起來,用毛巾或布把盒子包得嚴嚴實實。寫上姓名地址,通過郵局寄回大陸。大陸出于政治考慮,一度下令禁止郵包入境,于是所有的郵包全數折回香港。人們沒有飯吃,自然就尋思著往外跑,另外,其時恰逢香港經濟起飛之際,為了解決經濟高速發展時期勞動力短缺問題,港英當局開始實施新身份證申請政策(俗稱“抵壘政策”)。新政策規定,凡成功抵達市區而又具有工作能力的人都發給香港身份證。這實際上相當于變相地承認了非法移民的“合法”身份,對于非法入境者來說無疑就是“大赦令”,以致助長逃港風潮愈演愈烈。“文革”期間。“逃港”之風更是有增無減。
66年,十年動亂爆發。從20世紀60年代末開始,大批在鵬城插隊的知青開始選擇偷渡香港,以孤注一擲的心態,拿青春與命運做一把豪賭。羊城一帶。“早上一醒來,就發現身邊幾個知青已經不見了”。
雖然當時知青們天天接受“思想教育”,對香港的概念也是“資本主義的花花世界”,“富人的天堂、窮人的地獄”,但他們私底下常常偷偷收聽香港電臺。加上時不時有香港人回鄉探親,帶回“新奇”的物品和見聞。什么威化餅、塑料雨衣等,這一切,讓許多返城無門的知青們。從香港看到了人生一線新的亮光。
從1955年開始出現逃港現象起,鵬城歷史上總共出現過4次大規模的逃港潮,分別是1957年、1962年、1972年和1979年,共計56萬人(次);參與者來自嶺南、鄂、湘、贛、桂等全國12個省、62個市(縣)。
逃港者多為農民,也包括部分城市居民、學生、知識青年、工人。甚至軍人。從政治成分看,普通群眾居多。也有共青團員、員,甚至干部。有一份來自鵬城市的數據表明,至1978年,全市干部中參與逃港者共有557人,逃出183人;市直機關有40名副科級以上干部外逃。
在那個年代,偷渡是公開的秘密。哪家有人偷渡成功,家人不僅不避嫌,反而會在外人面前炫耀,更有好事之徒會大擺筵席,大放鞭炮,以示慶祝。羊城番禺的沙灣大隊,還出現了以生產隊長為首、黨支部書記和治保主任全部參與的偷渡事件。他們外逃之時,甚至還有數十名村民到海邊為其餞行。惠陽澳頭公社的新村漁業大隊,一共才560多人,短短幾個月就有112人偷渡成功。大隊黨支部的6名支部委員,除一名婦女委員外,其余5名都偷渡去了香港。
1980年經濟特區在“逃港”最嚴重的鵬城率先建立,由此拉開了旨在讓人民富起來的改革開放的序幕。
特區的誕生,使廣大民眾看到了希望,也使“逃港風”逃了三十年風潮驟然停止。在特區條例公布后的幾天,最困擾著特區偷渡外逃現象,突然消失了!確確實實,那成千上萬藏在梧桐山的大石后、樹林中準備外逃的人群才完全消失了!
賀軍堯對這些非常的清楚,甚至比眼前的老人知道的更多。老人是親身經歷者,而他可以查閱很多的資料。
老人似乎想起了小時候的事,笑了笑,“想當年三江作為泳場的盛況:成百上千市民在一泓江水中強身健體,口號喊得分外響亮,其背后的真正意圖大家都心照不宣:為了隨時可能發生的遠行——偷渡邊防線,逃亡到香港。”隨之臉色又沉重下來,“回頭望著來時的路,海面上,漂浮著數百具尸體,腥臊的海風抹去了這塊土地上的任何一絲生氣。在黎明前的一絲曙光中看的人心里發毛。”
老人語氣沉重的說道,“而這種風險極大的逃港風潮,還催生了一個新職業——“拉尸行”。在鼎盛時期,鵬城活躍著200多個“拉尸佬”。我記得聽后來偷渡者說,70年代末,鵬城蛇口海上派出所曾經規定,“拉尸佬”每埋好一具偷渡客尸體,就可以憑證明到蛇口公社領取勞務費15元。曾經有一個老人,最多的一天,自己從公社領到了750元,而在他埋葬的50具尸體中,有4個是他的親人。”讓人唏噓不已,感慨萬千。“其實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貧窮與饑餓,造成的逃港潮。人們冒著九死一生的去賭一把明天。”
一時間房間里靜的能聽見鐘表的滴答聲。70年代,正是那些知青為主的逃港者,這些被發配到窮鄉僻野的知青,由于物質與精神生活都極度貧困,他們不堪忍受重體力勞動與離鄉背井的苦楚,便不顧一切地撲向香港,成功者畢竟是少數。相對于后世流行的“北漂”、“南漂”來說,偷渡香港的這群知青,很早便已是“港漂”了。
“然而就是這樣,也擋不住前赴后繼的逃港者。”老人接著道,“我們徒步到達鵬城,人生地不熟的,也不能偷偷打聽如何偷渡啊!偷渡的下水時機,什么時候下水,這些我們都一無所知,就在我們撓頭的時候,就找到了一線光明,我記得當時國內,為了應付日益嚴峻的逃港浪潮,當地政府還曾想過這樣一個辦法。在逃往香港的梧桐山上,有一個叫做西坑的村子,當時的寶安縣決心在這里“展開一場殊死的爭奪”,把西坑村建設成“反偷渡的紅旗村”。
村里掀起了一場學習著作的。村前村后的墻壁上,刷滿了大標語:“高舉思想偉大紅旗奮勇前進!”田頭的井水邊,也插上了“抓革命、促生產”的語錄牌。一到天黑,就組織村民唱歌,曲目多是《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書我最愛讀》等。一時間,西坑村成了寶安全縣乃至嶺南全省鼎鼎有名的“紅旗”。我們打著參觀學習的名義住了下來。但很快沒多久,這個精心構筑的“社會主義教育堡壘”也倒掉了。”
“老頭兒,你可真夠奸詐的。”程世喜打趣道。“既然是反偷渡的紅旗村,那么對于怎么偷渡那是了然于胸。”
“呵呵…你沒說錯,最適合的時間為每年八月和九月的初三到十八之間。根據海潮漲退規律,當地人總結出諺語:初三十八水頂流。在這段時間下水為順水,不用太費力就能游到對面。”老人笑了笑,接著道,“當時西坑村的大部分青壯年,包括當年反外逃的積極分子、民兵干部和我們一起下水逃到了香港,有個組留下的最大的“男人”,和一個8歲的男孩。我記得當我們站在香港的土地上的時候,和我們一起游過來的一個農婦甚至留下了這樣一句話:“我死后,連骨灰都不要吹回這邊來!”真正的香港奇跡,是我們這些冒死上了梁山的人,用血和眼淚創造出來的。”
那名農婦,得多狠吶,才會說出這樣一句話,‘我死后,連骨灰都不要吹回這邊來。’然而剛剛踏上香港這片土地的人們,前路并非一帆風順。
老人抿了口茶,恢復了些精神道,“對我們這些人來說,香港很好,卻沒有自己的位置,漂在那里沒有根。”他頓了一下道,“吃苦受累不怕,只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了的苦,剛剛到香港沒有身份證,我們這些人都是從社會最底層做起,受盡白眼,艱苦奮斗,才慢慢融入了主流社會的。然而這些對于我們來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