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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興師問罪’

  方默南接下來的日子只能耐心的等待,郵寄又不用和人見面,這樣的話,她的小身板才隱藏的住。她也好奇這郵件誰是幸運接收人,就算是‘石沉大海、杳無音信’也沒關系再寄嗎!廣撒網,總有瞎貓撞見死耗子的時候。

  方默南臨走時回頭沖郵局人揮手再見時,看見那里貼著一套80年版的“庚申猴”猴票大全張,這里居然有,眼睛瞬間點亮,嘖嘖…生活處處有驚喜,看來回家在想辦法,把它買回來。

  方默南沒有回家,姥姥正在家里忙著呢!她撓撓頭,去找小姨好了。反正她也知道路,跑到縣委大院里,大門老舊斑駁,門的兩邊掛著縣委政府的牌匾。門衛房大門緊關,一點都不設防,占著人小不起眼的光,毫不費力地偷偷的進去。小姨今天來辭職,應該還沒走吧!希望如此,碰碰運氣。東找找,西找找,路上也沒遇見人,她正犯難呢!看見前邊一間房子前面,堆著一地的桌子,椅子,大箱子。她向前走去,碰碰運氣,找個人問問也行。

  很幸運找到的人居然是小姨,雖然正蒙著臉,從衣服上判斷沒錯。小姨正站在小梯子上,拿著工具,拆房上的吊頂呢!一身的灰土。

  “小姨”方默南眼眶脹脹的叫道,今天不是來辭職的嗎?

  “啊!小南南,你怎么來了。”她聽見童音,從梯子上爬下來,走到方默南面前,沒敢靠得太近,四下看看沒看到其他人跟著,“你姥姥現在可真放心,敢叫你自己走來的。”她邊說邊把面巾摘下來。“這工作是前幾天安排好的,反正最后一次了,做人要有始有終。都干完了,我也和他們說了,別看了。”她看著方默南望著門里的灰塵解釋道。

  “現在這個時間你不在家里描紅嗎?”小姨看著她道,從來寫字很積極的今天怎么有空跑到這兒來了,她還沒來得及想她是怎么找來的。就被方默南下邊的話嚇著了。

  “我找你有事,你現在有空嗎!身上有十塊錢嗎?”

  小姨在身上兜里搜刮了個遍,數數七、八塊“你干嘛!要錢干嘛!是不是辦壞事了。”

  “先把你身上的整理一下,我們邊走邊說。”方默南看著她身上的土,皺眉,不順眼。

  “不會真是出了事吧!”小姨站得離她遠遠的,打打身上的灰,拉著她急忙的向外走去。

  方默南跟著她快到了郵局,才告訴她要買郵票,這樣小姨剛才那顆提心吊膽的心才放下來,一聽買郵票,小姨噌的一下子急道:“吃飽了撐的,沒事我又不寫信,買什么郵票,而且是六塊四,我半個月的工資了。”搖著頭,死活不進郵局。

  方默南見正常途徑不行,就來狠的拿起小孩子特權,撒潑耍賴,“你要是不買我就哭給你看。”她說干就干,嚎啕大哭。

  小姨怕了,這可真難看,抵擋不過最后,屈從了。走出郵局方默南是興高采烈的,買了這里一張大全張。而小姨是蔫了吧唧的像霜打的茄子,她想著自從這個外甥女鄉下回來,要給她買糖,她也不要,以為她知道家里困難,變乖了、懂事了。沒想到啊!真狠,一下子半個月的工資沒了。

  “小姨,你就不要傷心了,三十年后我給你五十萬。”方默南踮著腳拍,拍不到她肩膀,只能拍著她的胳膊安慰道。

  小姨正傷心難過,聽到她的話只有兩個字:“騙鬼。”明顯的不相信。

  “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吧!信我者,得永生。”方默南舉著手在胸前畫著到十字架,表情肅穆,聲音故意低沉道,誰知道卻造成了喜劇效果。

  “小屁孩,那學來的不正經。”小姨被她嚴肅夸張的表情弄的逗笑了,傷心盡消。

  此后幾天方默南沒有陪著姥姥去賣饅頭,學生還有家長都急急忙忙的問怎么了莫大娘的外孫女怎么沒來,是不是生病了。

  原來姥姥的饅頭攤子和方默南的兒歌一樣的出名了,所以后來方默南也時不時陪著姥姥賣饅頭,每天甚至有些學生專門來逗逗方默南看看能從她嘴里蹦出有意義的兒歌,記錄下來,其結果是她較勁腦汁的回想兒歌。這時候也不顧不上年代了,只要好、有意義的像是鈴兒響叮當、健康歌,配上她特意的脖子扭扭,小屁股扭扭,抖抖手、抖抖腳。很搞笑,樂得大伙兒直笑,“你外孫女太可愛了。”

  有的人道:“莫家大娘,就沖您這可愛的外孫女,我也得過買兩個饃饃。”爽朗的直接掏錢。

  要知道這個年代的兒歌基本停留在六、七十年代。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專吃杜魯門。(杜魯門為美國前總統)

  天老爺,別落雨,保佑娃兒吃白米。

  天老爺,別起風,明天殺塊大雞公。

  太陽出來紅滿天,照著窮人把身翻,

  太陽好比共產黨,領導人民坐江山。

  最后實在沒有兒歌好背了,方默南干脆一個星期背一首古詩,五言絕句,字少好記,大多都是王維的描寫景色的,或者是勵志的古詩。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黑發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這樣也不用擔心說出‘大逆不道’的話,而且林老爺子那里有古詩全集,這樣也好解釋出處。

  有了方默南賣力的表演,姥姥每天忙碌并快樂著,看她的樣子好像年輕了許多,看著收錢的小紙箱里每天都滿滿地,方默南心里總算有些安慰。如方默南所想,從最開始火爆,到平靜。調整著每天蒸的數量,最終每天平均下來,賣的饅頭也有100多個。拋去成本,一個月下來七、八十塊錢呢!這可真是高工資。因為上下打點的好,二流子、小混混的沒人來找麻煩。

  這中間方默南讓姥姥用淺粉的的確良做了一個像衣服一樣的寬大圍裙,穿上去,看著整齊干凈。她又讓林老爺子找了些遇水不掉的顏料,就著大圍裙,她在胸前上面畫了一個q版的喜慶的像是年畫娃娃的全身像,一身暖黃色的衣服,身上罩著白色的廚師的衣服,頭帶著白色的廚師帽,脖子里系著紅絲巾,一只手端著盤散發著熱氣的饅頭,一只手摸著下巴,舌頭舔著嘴唇,神情極為滿足,旁邊有著旁白,‘味道好極了。’畫像下邊還用紅顏料大大的寫了個‘莫’字。姥爺姓莫,又是賣饅頭的,正好諧音饃饃。

  方默南的新衣服造型,本以為要對姥姥勸說一陣,沒想到,只要是她家南南做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穿上了。小姨直說好看,喜慶。

  就因為這個新穎的造型,每天人們買不買饅頭不說,看看這幅畫的人到有很多,再加上方默南賣力的表演,起碼聚集了人氣,人多看著就高興。姥姥根據這里的生活習慣,也改變了出攤時間,因為這里的人大多說晚飯是粥配饅頭,第一次出攤算是個意外吧!

  小姨每天上完課,幫姥姥賣完饅頭推著小車一起回家,對學校里的指指點點,置若罔聞。

  現在方默南每天晚上睡覺前還多了一樣事,給姥姥按摩手上穴道,消除每天用手揉饅頭,疲勞損傷。這樣第二天才能不感覺手的酸痛,繼續干。

  一個多月后的一天離人們正常下班還有一個小時,方默南正坐在走廊上,拿著炭筆在紙上畫院子里的大棗樹,棗樹上已經掛滿了紅紅的果子,已經可以吃了。石榴也是有紅有青的,到中秋的時候,應該也能吃了。

  院子里站著一個中年男人,看著庭院仿佛回憶著什么,愣在那里。他想起剛才在家里發生的事。

  “我不管,今天你就回家,找你娘說清楚。不要在高中門前擺攤,賣饃了。我丟不起那人。莫永暉,你是沒聽見后勤上,那幫老娘們說的啥話,一個勁兒的說我不孝順,才導致你娘這樣,出來丟人現眼。”說話的是個子矮小,雙手叉腰,像個茶壺,說話中氣十足,像機關槍似的。

  “你確實做得有些過了啊!”他抬眼看看她,小聲的嘀咕著。

  雖然聲音小,可還是被她聽到了,她就想炸了毛的貓一樣,聲音陡然拔高,“好啊!你個沒心沒肺的,我留著錢,還不是都貼補到你和孩子們身上了,我自己可舍得多花了,啊….”就地一坐,雙手拍著地,哭天抹淚,叫道:“哎呀呀!…我得個老天爺呀!啊!這日子沒法過了,什么時候咱不是算計著過日子。”想想又覺得自己這樣太難看,蹭地又站起來,擰著他的耳朵,“你好賴在廠里,大小是個頭,你就不怕別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啊!這要是不孝的名聲傳出去,你還想不想升職了啊!你沒聽到別人的指指點點。啊….你今天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不去。我….”

  “媽,你們在干什么?”一個清脆的男童音,看著父母樣子問道。

  “啊,沒什么…我在給你爸整理衣服呢!”她拍拍他身上根本就沒有的浮灰,在兒子面前她還是要留給他做父親的尊嚴的。“你爸正要去你奶奶家呢!你去不去。”溫柔的走上前去,拿著毛巾,擦擦他兒子臉上的汗。

  “我不去。”他奪過毛巾,仍到地上,坐在下板凳上生悶氣。

  “咦,這是怎么了?”她聽到兒子不去看奶奶,臉上閃過一絲得意,這都是她教育的成果。“你不是放學,都在學校里玩兒一陣子嗎?這才幾點你就回來了。”

  她不問還好,一問,他兒子帶著抽泣聲道:“他們都看不起我,不和我玩兒,叫我賣饅頭的孫子,”

  “莫永暉,你聽聽,你看看,你去不去。”她仿佛有得了什么主心骨似的,戰斗力直線上升升,大嗓門的吵吵道。“我們在廠子里受些委屈不要緊,真實情況她們又不知道,我們問心無愧就行。你看看連孩子都牽扯上了。這….”抹著眼睛里跟本沒有的淚水,一副賢妻良母的樣子。

  他看看兒子傷心地樣子,和媳婦兒一臉,你不去,她就和他拼命的樣子。他搖搖頭,無奈地走出去。“我去還不行嗎。”

  得到勝利的她,對老太太的性子也了解的透徹,只要孩兒他爹去說肯定能成。想想明天就不用在聽那些老娘們的舌燥,她心情就非常的好。對著兒子道:“來,他們不和咱玩兒,咱還不稀罕和他們玩兒呢?媽現在就去給你做蔥花炒雞蛋,趁你倆姐姐還沒回來。”

  “好耶!”他高興地蹦起來,“媽,你真好!”

  他站在庭院里,從回憶中回來,想想這些日子聽到的流言蜚語,再想想兒子哭得樣子。他下定決心。

  “南南,你姥姥在家嗎?”一個憨厚的男中音響起來,揉揉她地腦袋,“怎么從鄉下回來也不找你哥哥姐姐玩了,從前可是屁股后頭跟著,趕都趕不走。”

  方默南一側頭抬起來,解救了自己被蹂躪的腦袋,仔細一看,一副老實巴交的三十多歲的男人,不是大舅舅是誰。與記憶中比年輕了許多,中等個頭,穿著灰色的短襯衫,黑色的長褲,一雙黑色布鞋。

  “姥姥,在屋里呢!”方默南冷淡地說道。

  大舅舅看她不像平時那樣的親近,只覺得孩子小,一段兒時間不見面,忘了自己,也沒在意。知道了他母親就在屋里,起身跨過門檻進了屋。

  姥姥在屋里正在發面呢!聽著好像是兒子的聲音,高興地急沖沖的就從屋里走出來。“你咋來了,你媳婦兒知道嗎?”說著還不忘從墻邊拿起小板凳,看著他坐下,又去給他倒杯水,他端著水杯出神的看著,姥姥自己端著杯子,也坐下了。

  “她知道。”大舅舅搖搖頭有些傷感道。

  然后是長時間的沉默,方默南看著他的樣子心沉到了谷底,果不其然。

  他看著姥姥高興地樣子,有多久沒見過了,好像從父親去世起,就沒再見過。橫橫心,咕噥咕噥嘴,還是開口道:“娘,聽說你在高中門口擺了個攤子。”

  姥姥一聽笑了,原來是這事,看他長時間不說話,她以為發生了不好的事了。“你也知道,我都擺了半個月的,我跟你說,可掙….”錢還沒說出來,就被硬生生的打斷了。

  “撤了吧…”他低著頭悶聲悶氣道。

  “你說啥?我沒聽見。”姥姥吃驚的看著他,端著杯子的水顫抖著,水濺的手上也不覺得燙。

  “媽,你就撤了吧!你想讓左鄰右舍的都說兒子不孝嗎?”他垂頭喪氣的說到。

  ‘你孝順,哼…大家都知道,你孝順。她們從鄉下回來都將近兩個月了,也沒見他來看過姥姥的。這是來興師問罪了。’方默南在心里腹誹道,擔心地看著姥姥,她也聽到過流言蜚語,不過那都是不相干的人,而這是來自親人的,殺傷力很大,不知道姥姥能否挺過去。她擔心的看著她。

  “不孝,你管他們說啥,我自己能吃能睡的,趁著還年輕,有把子力氣,干幾年,這不也減輕你們的負擔嗎?你爹走得早,我沒工作,雖說有幾塊錢的撫恤金,連一袋面粉都買不了。再說過兩年,你小妹不說人家了。”姥姥解釋道。

  他聽著這意思還要干,“這可是撬社會主義墻角的行為啊!”又一定大帽子扣下來。前些年老爺子因為祖上的事差點兒挨批斗,好在祖上把家敗了,才躲過一劫。

  ‘哈哈…你老的思想還真是古啊!’方默南笑道,看你還有什么招式,使出來。

  “呵呵…這就更不用擔心了,我都讓你小妹問過了。報紙、廣播里不也說了,政策允許了,還怕啥!”姥姥笑著說道。“再說,以前都是偷偷摸摸的干,現在可以正大光明的干了。我又不偷不搶的,為啥不行。”

  “娘,我們年紀大了,別人說什么我們也不在乎。可你也得為您的孫子孫女著想吧!小孩子們不懂事,就跟著瞎起哄,說什么的都有。你老還是想想吧!我先走了。”他話都沒說完,留著讓老人家自己想象。

  可真是直中死穴啊!姥姥別地都可以忍,但要說到孫子孫女,那可是命根子。雖然孫子孫女和她不親,甚至過年過節,也只是來點個卯,連飯都不吃一口。但方默南知道她心里最喜歡的還是孫子。前世姥姥到死都想著孫子孫女。現在姥姥的決定是什么,她也拿不準,她不知道,在事業和孫子面前姥姥會選擇誰。

  姥姥愣愣得看著兒子離去的方向,坐在那里,保持著端水的姿勢,直到小姨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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