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余家一大家子看到桌上的早飯,一個個瞪起眼睛來。
“奶,就吃這些啊?”
余勇看著桌上放著的菜團子,以及看不出顏色的湯水,咽了口口水,還是覺得嗓子眼都干澀的要命:“這能吃嗎?”
“咋不能吃?”
沈臨仙拿起菜團子咬了一口咽下去:“趕緊吃飯,哪那么多廢話。”
宋小菊看看飯菜,沒說啥,端起湯來喝著。
白招弟沒拿飯菜,干坐了一會兒才道:“娘,俺,俺吃不下,能不能給俺弄點別的吃?”
“行,你自己出糧食。”沈臨仙白她一眼:“怎么早先給你娘家送東西的時候那么痛快,就沒想到今天還有吃不下飯的時候,咱家的糧食我都給你們分了,已經沒啥好東西了,打今兒起就吃這些,過年恐怕也不會包餃子的。”
余家人只覺得落差分外的大。
昨天還吃餃子燉肉,今天就吃糠咽菜了,一時叫人接受不了。
“那個…”余大狗把筷子放到桌上:“娘,俺們年輕吃這些行,您得吃點好的啊,還有孩子們都在長身體的時候…”
沈臨仙面不改色的把飯菜吃光:“你們想辦法整點糧食來,啥都好說,沒糧食就別嘰嘰歪歪的。”
一句話,余家人誰都不敢說話了。
余家其他人不得不悶頭吃飯,這東西吃到嘴里,心里卻很難受,想想如今都臘月天了還吃這個,關鍵是過年的時候恐怕也不會改善伙食,這叫人難以接受啊。
正吃飯的時候,就聽到門口有人喊:“嬸子,嬸子在家不?”
沈臨仙趕緊出去,就看到王支書帶著兩個公社的領導站在門口。
“在呢,趕緊進來吧。”沈臨仙笑著打招呼,將三個人迎進屋里。
堂屋里,余家人還在吃飯,三人進去,沈臨仙就問:“你們吃過飯了沒,要不在家吃點?”
王支書看看余家飯桌上的東西,只覺得眼皮都在跳。
那兩個公社領導看到一桌子飯菜,也覺得嘴里發苦。
“不了,俺們吃過飯來的。”王支書趕緊擺手,生怕沈臨仙拉他吃飯。
兩個公社領導忙不迭的點頭。
王支書笑著介紹:“這兩位是公社的吳主任以及錢專員。”
沈臨仙笑道:“歡迎,歡迎,兩位領導大早上就來我們平安村指導,真是人民的好干部,以身作則的典范…”
這么兩句話說的真是好聽,把吳主任和錢專員捧的高高的,兩個人都不由的笑了。
吳主任咳了一聲:“最近有社員來公社舉報,說沈同志出身不好,還說你隱瞞出身,并且家里有四舊,還說你是村霸,平常欺負村民,在家里也作威作福,仗著身為老人,欺壓兒女,在家搞一言堂,我們聽說之后深覺事情嚴重,就趕過來調查一下。”
沈臨仙一聽這話,垂頭默不作聲。
王支書急了:“嬸子,到底咋回事啊,現在領導在這里,你得好好的說說啊。”
沈臨仙抬頭的時候已經滿臉淚水,她也不抹淚,就這么哭:“領導啊,你可要替俺們做主啊,俺一個孤老婆子帶大六個兒女不容易啊,多虧了現在是新社會,沒了吃人的那一套,俺才能活下來,要不然…俺心里是最感激領導的,俺真不知道俺哪點扎了別人的眼,這么著坑人。”
“奶…”
余秀放下菜團子,幾步走到沈臨仙跟前,拿了塊臟帕子就給她擦淚:“奶,你別哭啊,你一哭,俺們心里也難受。”
公社領導看到這副情景都愣住了。
沈臨仙指指自家的飯桌:“領導們也看到了,這是俺們一家子的吃食,你們瞅瞅,村霸難道就吃這些?”
公社領導對于余家的吃食真是不忍直視,現在雖然大伙條件都不咋好,吃的也不怎么樣,可像余家這樣的,也是少有。
沈臨仙抹了一把淚:“俺沒本事,虧了兒孫,俺沒本事給他們吃好的,俺有罪…”
“不是。”余大狗急了,立刻站起來走到領導面前:“吳主任,俺娘不容易啊,俺娘拉扯俺們弟兄四個真不容易,俺們又傻又蠢又沒本事,一家人全靠俺娘了,能過到這種地步,能沒餓死一個兒孫俺們都已經萬分感激了,俺們真的不怪俺娘,怪都怪俺們自己沒本事。”
“是啊。”王支書嘆了一聲,對著吳主任道:“沈同志真的很不容易的,她養活這么些兒孫,而且每年都不跟隊上拉饑荒,俺們都還以為他們日子過的好,沒想到…是俺這個大隊支書的責任啊。”
吳主任:…
等了一下,吳主任又問:“那個隱瞞出身的事情是咋回事?”
沈臨仙又掉淚了,她手指尖微顫,看起來都是激動的不行的樣子。
她滿臉的哀傷,眼中的愁苦都能溢出來:“領導啊,俺不是故意的,俺只是不愿意再提起以前的事情罷了,俺這輩子苦啊,早先幾乎是苦汁子里泡大的,俺得感謝黨,感謝新社會,感謝領導,是黨讓俺重新做人,讓俺活出個人樣來。”
沈臨仙回憶著小時候看到的一出戲,那出戲好像是叫白毛女還是啥的,反正是怎么苦怎么說,怎么催人淚下怎么來:“俺們家十八輩的貧苦出身,到底老家是哪俺都不記得了,俺從記事起,就記得一直在逃荒,日子是真過不下去啊,后頭為了活命,俺差點就叫俺娘給別人殺了吃肉。”
“啊!”
余小花聽的驚叫一聲。
沈臨仙嘆道:“那個年月,人吃人的事情多的是呢,想來領導們也知道吧。”
吳主任點頭:“是啊,逃荒的時候好多人家都是易子而食。”
“還是領導有文化,俺就說不出這樣的詞來。”沈臨仙贊了一句,不著聲色的捧了吳主任一句,讓吳主任心里舒坦多了。
“后頭俺爹真不忍心,就把俺給賣了,換了一小袋小米。”沈臨仙說到這里又哭了:“俺那時候太小,連俺爹娘是誰都不知道,俺只記得給人販子帶著去了好幾個地方,后頭到了京城,被大戶人家買了,打那起,俺的苦日子就來了,大戶人家規矩大,俺們要學規矩,要學著怎么伺侯人,稍一不注意就會讓管事嬤嬤毒打,俺還記得寒冬臘月被罰跪在雪地里,有時候大夏天頂著油燈跪在院子里,油燈里放著滿滿的油,稍微一動彈,油灑了之后就要挨罰,不但要挨打,還不讓吃飯,俺熬油似的熬著…”
沈臨仙一字一泣血,真是把自己說的凄慘極了,聽的余家人多數都哭了起來,就是吳主任都紅了眼圈。
“俺被逼著做活,活做的不好就要挨針扎,針都扎在不顯眼的地方,看著不明顯,可扎在身上真疼,還要挨罵,一點尊嚴都沒有,后頭跟了大小姐,大小姐脾氣不好,俺們也成天被打,成了大小姐的出氣筒,直到最后,俺因為長的好一點礙了大小姐的眼,大小姐就要把俺嫁給馬房的一個癩子,俺沒辦法就跑了出來,后頭碰到俺家當家的,就跟著來了平安村,自打來了平安村,俺才活出個人樣來,才不是奴才,后頭建立了新社會,俺也從奴才翻身變成了主人,領導啊,真不是俺故意隱瞞的,只是早先俺不敢說,就怕被找回去還得給人當奴才,后頭是真不愿意提及了,太苦了,俺每每想起就扎心啊…”
沈臨仙說到最后,幾乎所有的人都小聲的哭著。
錢專員年輕一點,這時候忍不住哭出聲:“太苦了,太苦了,沈同志真是太不容易了,這就是一個舊社會把人副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的典型的案例啊。”
吳主任點頭:“這個不怪沈同志,不過沈同志也不要害怕,咱們這是新社會了,再也沒有奴才那一套了,咱們都是主人,都能挺起腰桿子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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