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磊拋出了一篇又一篇的文章。
這些文章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要么是事實,要么就是難以驗證真偽。
言之鑿鑿,一看就像真的。
除了“消費主義”的那些軟廣有著概念捆綁,以及引導過度消費的嫌疑,其它討論文化知識的小作文也無一不是有理有據。
岳飛確實情商不高,缺少政治智慧;倭國確實有許多地方,是看上去讓人震驚的。
然而,從專業人士的眼中來看,這是管中窺豹、以偏概全!你不能把它單獨拿出來說事啊!
這是不道德的!不能概括他們的一生!
簡直就是賣弄!
話說回來了,惡心就惡心在這兒!
大眾可沒這個辨識能力,是很容易被誤導、利用的。
包括那些倭國的小作文。
個個都被包裹了理性的外衣,張嘴閉嘴實事求是,不要盲目自大,隨處可見“承認別人比我們強很難嗎?”
句句都是“理性看待差距,才能迎頭趕上!”讓你連反駁都沒法反駁。
但凡你說點不符合文章價值觀的東西,自己都感覺,我是不是不理性了?我是不是自大了?
那你說,如果拋開事件本事,什么“煮飯仙人”之類的偽命題,這種倡導民眾理性、謙虛、共勉的小作文,有毛病嗎?這種站在道德制高點的東西,有錯嗎?
至少站在齊磊面前的張路臣、廖凡義、龐清方還沒反映過來,他們也沒覺得這種文體哪有毛病。
可是,齊磊知道,有!!
而且,毛病大了去了。
“張伯伯,你是不是在想,為什么那么別扭?”齊磊看著幾人,“不光內容別扭,連文體都覺得別扭,可又說不上哪有問題?”
這時,廖凡義拿起一篇小作文,好好看了看,眉頭皺的更緊了。
確實很別扭,好好研究研究,也許能找到問題有哪兒。可是,冷不丁的一看,真分辨不出哪有問題。
“呵呵。”齊磊冷然一笑,“連你們這些專業人士都一時難以分辨,那你們說,普通老百姓能分辯嗎?”
張路臣皺眉,“你到底在說什么?”
齊磊,“文體其實沒問題,內容其實問題也不大。最大的問題在于,他的信息投送對象!”
齊磊又把“煮飯仙人”那篇抽出來,“咱們就拿這篇來說吧!”
“如果這個信息是投放給一個廚師,廚師要么嗤之以鼻,要么以此為激勵,對吧?不會有其它的想法。”
“因為廚師也煮飯,他知道里面的門道,也清楚專業的技巧。所以好與不好對與不對,這東西給廚師看,一點問題都沒有。”
“可是,如果你給一個不煮飯的人看呢?一個外行眼里,他會覺得,全中國的廚師還不如人家一個煮飯的!”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再比如這個。”齊磊拿出一份,這是一篇分析中外軍力的文章。
里面依舊充斥著各種理性,各種實事求是,把當下國內軍力扁的一文不值,飛機有多落后,裝備有多不堪一擊,老美有多先進。
順帶,還提了一嘴國力上的差距。
最后告訴你,認清差距才能追趕,盲目自信是要吃大虧的!
“你們說,這文章有毛病嗎?好像...沒毛病吧?很客觀,很忠懇吧?甚至有著愛國者的味道!”
“可是,問題來了!這篇文章,給一個將軍!一個上層主事的,一個軍事科研的工作者看,是勉力!”
“可是給老百姓看....這問題就大了去了!”
齊磊突然拔高聲調,“一位將軍,會不會在上戰場之前對他的戰士說,我們的裝備很爛,打不過人家?”
“一位船長,會不會對他的水兵說,外面有誰誰的航母,咱們別出去了,差距太大?”
齊磊突然有點激動了,不知道怎么的,腦子里突然浮現出局座在上節目的時候,痛哭流涕的場景,他有點理解這位將軍那種委屈的心境了。
他們一線工作者,嘔心瀝血的搞研究,搞國防!最后沒被敵人瞧不起,被本國那些臭魚爛蝦帶了節奏!
以至于被自己保護的人蔑視!抨擊!批評!
得是什么心情!?
越來越激動!抖著那些小作文!“他們說得著嗎?他們有什么資格說!?”
“理性!!認清差距!!謙虛共勉!!那是專業人士的事兒!”
“這武器差距,那是一個將軍應該保持的理智,而不是戰士!”
“飛機不行,那是造飛機的專家們要保持的清醒,而不是普通老百姓!”
“普通民眾...普通民眾別說分清這些小作文的真偽,鑒別文章的深層含義了,有相當一部分人連基本的理性都保持不了!他們在信息中得到的不是理性共勉、謙虛進步!”
“因為你一篇雞湯,就勵志造飛機的有幾個?別說建立理想和價值觀了,讓他為了造飛機多交幾塊錢的稅有些人都不樂意!”
“他們得到的反饋是懼怕,是妥協!是張嘴就罵!”
“真打起來是會投降的!會造就一批軟骨頭的!!”
“覺得哪好,他們是會往出跑的!”
“停!!”張路臣要瘋了,真的要瘋了,又要暈過去。
這些東西的危害不比什么把主流媒體搞休眠、做信息定制來的小,甚至傷害性遠大于此。
這是文化上的蠶食,是侵略,其心可誅!!
張路臣又有些接受不了!是的....接受不了!
做為一個心理學家,他應該理性看待的,可是做為一個愛國者,他真的接受不了!
所以,從心理學的角度,張路臣本能的又要反擊!又要找理由!
他也不能免俗了!
“不對!你說的不對!!這些東西...這些東西....”眼神變換!
“這些東西有問題....有問題.....可也不全是有問題!對!不全是有問題!”
瞪眼,“你沒法甄別他是別有用心,還是無心之舉!對!!你沒法甄別!”
“呵呵!”不想齊磊冷冷一笑,“張伯....你不覺得....哪果是咱們自己人寫出來的,那更可怕嗎!?”
張路臣徹底瘋了!自己人....
是啊....自己人寫的才是更可怕的!更可悲的!
也是更絕望的....
整個人都夸了下來:“你...你到底要說什么!?”
齊磊反問,“我要說什么?”
“那好,我來告訴你們我要說什么,第四階段!讓我來主導,那根本就不是四個任務班完成任務的收割期了!”
“我要把它推演成一場文化侵略!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幾個人瞬間瞳孔放大,眼白充血。
“齊磊!!”張路臣怒喝道,“我提醒你,這個實驗僅僅是窺探一下未來的可能,原則上還是遵循社會發展的軌跡。”
“這不是你信馬由韁,發揮想象力的畫板。你構想的這個未來,太可怕了,也太魔幻了,它幾乎不可能發生!”
“不可能嗎?”把齊磊都氣樂了。
然而,這還沒完,廖凡義也開口了,“齊磊,這不現實。”
有些語重心長,“你構想的這個未來,不可能出現!”
廖凡義佩服這個少年的想象力,也折服于他的戰略眼光,可這確實太離譜了。
好吧....
你在一個人民淳樸,舉國奮起......
窮!但窮的有志氣,苦,卻苦中有樂!
且未來可期的蓬勃年代說這些?
確實有點讓人難以接受。
太遙遠了,是當下社會的另一個極端!
這是個什么年代啊?
這是個白襯衫配著淳樸!素面朝天卻依舊春風十里的年代!
這是個住著幾平米的小房子!吃著最樸素的飯菜,依舊覺得幸福的年代!
這是個與后世截然相反,純凈到沒有一絲雜念的年代!
你去和這個年代的人,講二十年后的群魔亂舞?他們信你才怪!
前面那些,打掉前黑板、信息訂制的手段,幾個人還能接受。齊磊結合傳播學理論演示的那些騷操作,也可以認可。
可是現在...戰爭!?
這就離譜了。
倒不是張路臣、廖凡義盲目自信,或者過渡樂觀。
事實上,做為傳播學、社會學、國際關系的學者,他們三個還是很清醒的。文化入侵從未停止,也不是今天齊磊提出來的概念,一直都在。
之所以認為離譜,不是不可能發生,而是不可能輸,也不可能出現齊磊所構想的這些情況。
因為在文化防御方面,我們天然的就有優勢。
廖凡義也有些激動,“你太小瞧我們這些守門人了!”
此時,廖凡義又用到了一個傳播學專用名詞——守門人。
也叫把關人,同樣是一個大眾傳播學概念。
按字面意思理解就行了,它就相當于一個信息的過濾器。
專業解釋是:信息的流動是在一些含有門區的渠道里進行的,在這些渠道中,存在著一些把關人,只有符合群體規范或把關人價值標準的信息才能進入傳播渠道。
所謂門區,是按“群體傳播”劃分,傳播渠道來定義的。
比如,央媽的受眾群體是全體國人。那只要是央媽的覆蓋范圍之內,都可以叫門區。
再比如,一個八卦小報,它的受眾群體是什么,那它的門區就是這個范圍。
整個定義的理解就是,假如一個信息如果想在一個門區的范圍內傳播,那么,它就必需要符合門區的群體價值觀,或者被守門人甄別,過濾之后才能在門區內傳播。
比如一條不符合國家利益的信息,會被央媽過濾出門區無法傳播。
比如一條經濟信息無法在八卦周刊上傳播,進入不了這個門區。
而負責過濾的,就是守門人,也就是審核。
但是,這個審核,與普通民眾理解的還不一樣。
民眾認知的審核是符合法律和道德標尺,一條新聞不犯法、不缺德,那就沒問題。
但是,其實還有其它的過濾,就是群體價值觀,還有文化上的過濾。
也就是說,可能民眾認為沒有問題的信息,而在守門人眼中,是存在問題的,不符合群體價值觀和文化要求。
別覺得這就是言論不自由,其實在哪都一樣。
這個審核存在于任何一個門區,中國有,外國有,哪哪都有!
西方再怎么言論自由,也要過濾掉不符合他們價值觀的信息。
所以,他們不會報道我們國家富強了、發達了,只會選擇性地報道落后的那一面。
這就是守門人的作用,保護的是西方群體價值觀。
同理,我們也是一樣,我們也要保護我們的群本價值觀。
而廖凡義之所以這么自信,有兩個原因:
第一,在這個年代,每一個傳媒人都有守門人的覺悟和義務,有點根紅苗正的味道。
說的有哲理一點,就三點:
一是,“新”!
二是,“變”!
三是,“不變”!
“新”,就是創新,總結歸納人類行為的新規律。
這是最難的,比理工科出成果還要難。一萬個做社科的,有半個最頂尖的學者在做這件事。
“變”,就是應變。
人類在發展社會在進步,無時無刻不在變化,需要社會科學隨時應對變局,保持先進性。
“不變”,就是防御。
守門人這個概念,就是傳播學里的防御。
都不要說警惕性,這就好比螃蟹身上那一身的鎧甲,是與生俱來的。
而在這方面,沒有人比我們做的更好,這是政體和文化底蘊決定的。
五千年的中華文明不是鬧著玩的,西方文化再強,你想打進來也不容易。
再加上,政體上我們有天然的優勢,守門人幾乎把一切不良信息擋在了門區之外。
你打不進來!
當然了,這種高效的守門人概念,也不是完美的。
比如現是2000年,要經濟發展,要先讓老百姓富起來,所以在守門的過程中有所放水,但是問題不大。
再比如,高效的守門也必然會帶來老百姓的逆反心理,認為我們過于保守,甚至是不自由。
可這些都是小問題,總體上來說,還是利大于弊,依舊高效,且完備。
那么問題來了,齊磊寫的這些小作文,包括他危言聳聽說的這些東西。
在普通人眼里確實隱蔽性高,也確實給他們這些專業人士帶來了甄別上的難度。但專業的就是專業的,給我一點時間思考,那點貓膩其實不難發現。
這就是典型的“合法”、“不缺德”,但是不符合“群體價值觀和文化定調”。
直接屏蔽到門區之外,你連傳播都做不到,又哪來的齊磊說的那么多弊端呢?
對于張路臣和廖凡義的這種自信,齊磊翻著白眼,又氣樂了。
“你們哪來的這個自信啊!?”
“還是說,你們至今還沒理解網絡時代的本質是什么啊?”
“????”廖凡義皺眉,依舊強硬!“我倒覺得你太自信了!”
齊磊也不說啥了,直接從桌上抽出一張白紙,“那咱們就再強調一遍吧!”
拿起筆,“守門人是吧?既然提到這了,那咱們就說說這個守門人!”
在紙上劃出一條線,“這是傳統媒體,單方!!集中!!信息就是這么流動的。”
在線上畫了一個點,“一個!!只需要一個守門人,就能守住這條線,這片門區。”
三個人湊上來,皺眉看著。
結果,齊磊直接開始在紙上胡亂劃線,欻欻欻...
一會兒工夫,紙上展現出無數條線,如同亂麻!
“這是網絡時代,雙向!!分散!每個人都是傳播源。”
“來!”把筆扔給廖凡義,“您來給我設一設這個守門人,我看您要怎么守住這么多的門區!”
“我......”廖凡義傻了,這怎么設!?
按齊磊的說法,這張紙上,任何兩條線的焦點就是一個信息交互的點,就是一個門區。
如果按照原本的理論,那就是一個門區至少需要一個守門人吧?
這張紙上得設立無數個守門人!!
也就是說,假定!
網絡時代每一個人都是一個信息源,那么就得給每一個人都分配一個守門人。
“這不可能!”
廖凡義終于認識到了問題出在哪,“這不可能啊!!”
一點也沒之前那硬氣了,還呵斥齊磊?人都傻了。
“對嘍!!!”齊磊乖張的一攤手,半嘲諷,半認真。
“您好好研究一下吧,您要是能把這張紙的守門人設計明白,也守得住所有門區。制定出可行方案來,那....”
玩味一笑:“諾貝爾社會學獎是跑不了了。甚至給您在諾貝爾上面專門設立一個更高的獎項,都是委屈您了!”
說的廖凡義老臉一紅,瞎扯什么玩意呢?
然而,齊磊真沒開玩笑。
廖凡義要是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妥妥的諾貝爾!
網絡時代的守門人,這是個世紀大課題!!
反正在他重生之前,網絡發展都到那個地步了,都要上天了,這個問題依舊沒有一個很好的解決方案。
不光中國,全世界都一樣!
就像那張紙上的一樣,網絡時代就像一張蜘蛛網,每一個相交網絲的交點都是一個傳播媒介,每個人都是傳播媒介,這使得守門人概念形同虛設!
你沒法再像以前那樣,每一個節點都設置一個守門人,每一個網友身邊都得跟著一個守門人。
可是問題來了,不守門行不行?
當然不行!
普通人是沒法甄別哪些信息不符合門區的群體利益的,也沒那個精力和意愿去自檢。
真的就是,大家都認為,只要“不犯法、不缺德”,那我說什么都可以!我就有理!
可從學術上來講,這是不行的....
不守門,什么信息都蹦出來了,社會就亂了。
也許正常情況下可以,低傳播效率的信息,不會成為現象級信息。也不會對門區也就是社會造成大的危害。
但是,就后世中國那個網絡環境?沒有守門人,甚至守門人做的不到位,真的就是群魔亂舞!
這就是網絡時代,最大的一個難題!
都說西方某國在割裂,膚色問題、兩黨問題等等,亂象叢生。
可是,起碼還保留著群體價值觀,那就是自由民主。
你想象一下,如果連自由民主都沒有守門人,會是什么情況?
如果我們沒有守門人,也是這種割裂、失去群體價值觀的的狀態,又會是什么樣?
再比如,后世的網友都應該有感觸,過分言論、以及不符合價值觀的信息,就不提了...
都應該遇到過這種狀況吧?網絡自媒體一句話的噱頭新聞,你點進去,看了半天,看了個寂寞,甚至看了個憤怒!
它水了一千字,啥內容沒有,東拐西拐,質量奇差。
再有就是有些博主的內容會讓你特別別扭,顛覆三觀,甚至覺得惡心!
這在傳統媒體時代是不可能出現的,因為守門人守的好。垃圾信息和不符合價值觀的信息進不來。
但是,這種現象在網絡時代可以!
守不過來!
而一個隱蔽性極高的、包藏禍心的小作文,早幾年還沒有舉報渠道,成了漏網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