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衛東這邊說著自己的觀點,魏總監則低聲的向幾位保險公司的領導解釋著一些專業術語。
2007年,中國信貸領域還不像后世那么的精彩紛呈,在那個支付寶和微信支付都沒有興起的年代,諸如P2P網貸,互聯網小貸,消費金融貸,
現金貸,各種助貸等等,尚且處于空白領域。
即便是信用卡的審批,當時的監管也比較嚴格,更別說其他信用消費了。普通人對次級貸款這東西,就更是沒有概念,更何況是次級房貸市場。
美國的次貸市場卻是泛濫的,
那幾位在華爾街工作過的金融專家,自然對于美國的次貸市場比較熟悉,然而保險公司的幾位領導,對此卻頂多是知道一個皮毛。
李衛東很清楚,要拿到十五億美金的融資,關鍵還是得看這幾位領導的態度,于是李衛東決定,干脆從源頭講起。
“諸位領導,我還是從頭說一說,美國即將爆發的這一場金融危機吧,這事情還得從貸款買房說起…”李衛東清了清嗓子,開始侃侃而談起來:
“老百姓買房錢不夠,便將買的房子做抵押,
從銀行按揭貸款,
這個各位明白,不用過多解釋。
雖然房貸的回報率很客觀,辦個三十年的貸款所還的利息可能比本金還要高,但是房貸的回報周期實在是太長了,
一個房貸動輒二三十年才能還清貸款。
美國的銀行覺得三十年太長,
我只爭朝夕!于是在六十年代的時候,一個叫劉易斯的經濟學家,發明了一種名叫抵押支持證券的東西,簡稱MBS。
這種MBS就是將客戶的貸款打包變成證券,用低于按揭利率,但高于本金的價格賣出,以后購房者所償還的本息,都歸債券持有者所有。等于是債券認購者間接的把錢借給了購房者。因此MBS也被稱之為房貸債券。
簡單的說,這種MBS讓銀行由出錢的一方,變成了二道販子,銀行將有錢人的錢借給購房者買房,將還款風險專家給債券持有者的同時,還從中吃了一波利差。
而且通過出售MBS,銀行可以快速的回籠資金,然后再將回籠的資金貸給購房者,再打包MBS賣出去回籠資金,然后再貸款,以此周而復始。
因此有了MBS以后,
銀行受理的房貸就像是滾雪球,
越滾越大,理論上是可以無限制的滾下去,
而這個過程中銀行也能不斷的賺取利差。
也正是MBS,將美國的房地產行業,從資本化帶入了證券化,這一創舉給美國的銀行業帶來了空前的繁榮,但是卻給美國的金融業埋下了隱患,這個隱患就是未來所發生的次貸危機。”
隋主任馬上跟風說道;“是啊,這個MBS對于銀行業而言,真的是好東西,我之前還在銀行的時候,就跟團出國考察過這個MBS。但是考慮到其中的金融風險,咱們國家還沒有這東西。”
“我記得前兩年國內好像出臺了一個試點辦法吧?”有一位領導開口問道。
“2005年的時候是出臺了一個《信用資產證券化試點管理辦法》,但最終是雷聲大雨點小,畢竟信貸在咱們國家,規模還比較小,具體應用也不成熟,不可能邁這么大的步子。”隋主任還開口答道。
亞洲的MBS是亞洲金融危機以后才逐漸開始發展的,最早引入MBS的是港島,隨后韓國、日本、泰國等國也開始在MBS領域的嘗試。
中國的金融市場比較保守,監管也更加嚴格,直到2015年的時候,央行和銀監會才發布了《個人住房抵押貸款資產支持證券信息披露指引(試行)》。
到了2020年,全國MBS的發行量也只有4243億人民幣,而當年光是公積金貸款就發放了1.3萬億,對比同時期近五十萬億的房地產貸款余額,還不到百分之一。
對于銀行業而言,回籠百分之一的資金,只是毛毛雨而已,都不夠付一年期定期利息的。
但是作為金融機構,肯定是很希望國家開放MBS的,這東西完全就是白賺利差,國內的金融機構去美國參觀,看到人家的MBS,早就饞哭了。
之前說話的那位領導接著說道:“李董事長,美國的MBS,我們是有所了解的,不過這個跟你所說的次貸危機有什么關系?”
“次級貸款也是貸款,一樣可以做成MBS出售的,只不過這種MBS的風險要大得多!”李衛東微微一笑接著說道:
“我們都知道,美國人習慣了超前消費,寅吃卯糧,今天花明天的錢,因此刷信用卡是美國人日常生活方式,而這個過程中自然會產生很多的信用比較差的人。
比如我還信用卡稍微遲了一些,信用就會降低,再比如我每一期只還最低額度,雖然不會降低信用評級,但銀行也不會給我提高評級,我就貸不到更多的錢。
另外像是一些經常失業的人,收入不穩定的人,甚至是根本沒有收入的人,這些人的信用評級也不會很高,他們的還債能力較低,所以被定義為次級信用貸款者,只能去申請次級貸款。
次級信用貸款者買房,只能去申請次級抵押貸款,這種貸款利率雖然高,但是風險也很大,貸款者隨時都會有斷供的風險。
由于最近幾年美國房價一直在上漲,使得很多美國人愿意去投資房地產,同時也正是因為房價不斷上漲,銀行也樂于發放次級房貸。
反正房價是漲的,哪怕是貸款者還不起錢,銀行把房子收走然后賣掉,也能把貸款拿回來,說不定還能賺上一筆。
如果房價一直在上漲的話,那么大家都有得賺,但是如果房價下跌的話,發放出去的次級貸款就收不回來了,最終便成了一筆壞賬。”
“放貸總是有風險的嘛,只要風險在可控制的范圍之內,應該沒有什么問題。更何況次級貸款的收益本來就高,可以彌補風險帶來的損失。”有人馬上說道。
李衛東則開口說道:“我前不久剛剛去了一趟美國,當時美國次級貸款市場的斷供率已經超過了5,現在肯定更高。我認為5的斷供率,已經達到了風險可控的底線了。
哥哥好坑美國的房屋貸款跟咱們可不一樣,他們的銀行是沒有追索權的,這會增加房貸的斷供率。現在美國次級貸款的炸彈隨時可能爆炸。”
提到數字,眾人的目光又投向了幾位金融專家。
魏總監率先開口說道:“5的斷供率,的確是很高的。不過只要及時出臺有效的政策,風險應該還可以控制。”
陳愛思則開口說道:“如果放在金融市場上,這個數字的確挺危險的,膽子大一點的操盤手已經可以在次級房貸市場做空了。”
李衛東心中暗道,這廝不愧是華爾街黑武士,滿腦子都是做空。
克林頓政府上臺以后,美國的經濟開始恢復繁榮,房價也一直呈上漲的趨勢,特別是在互聯網泡沫之后,大量的資金全都流入到了房市,使得美國的房地產也出現了一定的泡沫化。
當時在美國買房就跟在中國買房一樣,肯定是穩賺不賠的,因此美國也誕生了很多炒房者。而由于次級貸款的門檻很低,哪怕是一條狗都能貸到款,所以很多炒房者都是使用次級貸款來炒房。
值得一提的是,美國的房屋貸款,銀行是沒有追索權的。在美國,還不上款的房奴們也不用承擔無限連帶責任。
舉個例子,你在中國貸款買房,房款加利息是1000萬,你首付300萬,貸款700萬,后來經濟不好,房價下跌了,你的房子只值500萬了,這個時候你說我不還了。
于是銀行把房子收走了,拍賣500萬,這時候由于你還有700萬的貸款,所以你還會欠銀行200萬,這200萬你是要接著還的。
亞洲國家普遍的都是這種模式,當年日本房地產泡沫破裂時,很多日本人明知道自己的房子已經不值錢了,但仍然會堅持償還貸款,也是這個原因。
而在美國,同樣的案例,由于銀行沒有追索權,這200萬是不用還給銀行的,算作是銀行自己的損失,房奴不用擔心銀行天天上么追討。
由于MBS的存在,貸款的風險早已經轉嫁給了MBS的債券持有人,所以實際損失這200萬的,是那些購買了MBS的投資者。
當然你斷供的話,也不是什么事情沒有,你的個人信用會受到影響,會被銀行拉入黑名單,甚至會被迫申請破產。
但如果你用次級貸款炒房,那么恭喜你,個人信用這一招對你的影響也不大,反正你本來就屬于信用評級比較低的那一類,跟狗是一個級別的,你總不能指望一條狗有信用吧。
因此用次級貸款炒房的人,也更容易斷供。只要房價下跌,就會產生大量的斷供潮。
在2006年底的時候,美國次級房貸的斷供率,已經向著5的開始沖刺了,當時金融領域已經有專家提出預警。然而美國的銀行對此完全熟視無睹,而是繼續的推銷次級貸款。反正最后虧的也是MBS投資者,銀行的傭金是一分錢不少賺。
美國的監管部門對此也熟視無睹,徹底貫徹了自由經濟的那一套,沒有出臺任何措施,讓危機的火苗越燒越旺,最終變成熊熊大火,燃燒了全世界的經濟。
會議室內,又有人開口說道:“我以前在證監會工作過,也負責過基金方面的工作。對于某些高收益的投資而言,別說是5的損失,哪怕是到了10的損失,也是可以接受的。
更何況房地產市場畢竟不是金融市場,房地產是有實體的,有句話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就算貸款人斷供,那房子還在那里,到時候銀行收走房子,直接拍賣,多少也能回一些本錢吧!
所以我覺得,美國次級房貸雖然出現了比較高的斷供率,但頂多是影響個別的領域,對于整體金融不會產生致命性的影響,更不會產生金融危機。”
李衛東馬上回答道:“如果你用來投資的都是自己的錢,那損失5乃是10,都是沒有問題的,但如果你用來投資的錢,原本就是借的,以后是要還的,那么你還虧得起么 美國的投資銀行可不會只拿自己的錢出來房貸,他們都是會采用杠桿的,而且通常是高達20到30倍的杠桿,也就是說他們投入到次貸市場上的錢,幾乎都是借的。
舉個例子,假如一家投資銀行有30億美金,他玩個30倍的杠桿,就能擁有900億美金去投資。
如果他盈利5,那么就能獲利45億美金,相當于是他用30億賺到了45億,這可是150的暴利。
但如果他虧了5,那么他就虧掉了45億美金,但是他的本金只有30億美金,所以最終他還欠了15億的美金。
按照這么計算的話,用20倍杠桿的,也只能承受5的損失,否則就會被清盤,而用30倍杠桿的,只能承受3.33的損失。”
那人恍然般的點了點頭,但旁邊一人卻開口說道:“我知道美國的金融體系比較自由,但是20到30倍的杠桿也太過了吧!銀行敢進行這種高保險的操作么?更何況美國對于信貸風險準備金方面也會有硬性要求吧?”
李衛東點了點頭:“確實如此,所以美國人又發明了一種東西,叫信用違約互換,英文簡稱為CDS。各位領導對于保險業都比較熟悉,應該對于CDS都比較的了解吧?投資銀行通過CDS,規避了風險問題,自然就可以進行高風險的操作。”
CDS是國外債務市場中最常見的信用衍生產品,這種東西就是買賣雙方對于制定信用事件進行風險轉換的一個合約。
打個比方,銀行發放了900億的次級貸款,能賺20也就是180億,但是銀行擔心貸款收不回來,于是就去找了另外一家金融機構,說我給你30個億的保費,如果有貸款人換不上錢,這錢就由你來賠。這樣銀行不用承擔風險,還白賺150億。
而這家金融機構機會去調查和計算還不上錢的人有多少。經過調查發現,還不上錢的只有1,也就是900億的貸款當中,有9億是還不上的。
這么一算,銀行給我30億保費,我賠9億,還能賺21億,這筆買賣劃算啊!于是金融機構就接下了這筆買賣,形成了一筆CDS合同。
當然實際的操作中沒有這么簡單,因為房貸的期限都是比較長的,銀行買保險也不可能只買一年,明年就不買了,因此最終形成的CDS合同,時限也比較長,十年期、二十年前、三十年期都有。
但是對于美國的金融機構而言,三十年太長,還是得只爭朝夕!
于是簽下CDS的那家金融機構,會將CDS合同轉賣。
還是剛才的例子,銀行給我30億保費,但是得合同到期后才能拿到,我是急脾氣,不愿意等,就想馬上拿錢,那我就找了另一家金融機構,說我給你25個億,為莪的這份CDS合同買一份CDS合同。
這相當于是保險公司找另一家保險公司,為自己的承保的保單再買一份保險,真到了要理賠的時候,自己不用掏錢,是另一家保險公司承擔賠付責任。
另一家金融機構一算賬,900億貸款只有9億還不上,所以25億的保費,我能賺14個億,這筆買賣劃算啊!于是就簽了CDS合同。
而第一家金融機構,就這么一倒手,便賺了5個億。
然而第二家金融機構也覺得,三十年太長,我只爭朝夕。
于是又去找第三家金融機構簽了一份CDS,相當于是給保險的保險,買了一份保險,自己賺了一筆,同時也將賠付風險轉嫁給第三家金融機構。
第三家金融機構也是三十年太長,只爭朝夕,于是又去找第四家金融機構簽CDS,第四家又找第五家,以此類推。
這就像是套娃一樣,最終這第一筆的CDS,被套了好多層的娃,而CDS也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市場。
所以很多經濟學家認為美國GDP虛高,是有道理的,至少美國金融服務業所占據的GDP,是真的有水分的。
就比如CDS,本來一份保險,經過金融機構的操作,變成了娃!
相當于是一根骨頭,被每一只狗都舔一遍,那就是每只狗都吃了骨頭了。但骨頭還是那根骨頭,并沒有變成兩根骨頭。然而每只狗舔過這跟骨頭,都計算GDP,這里面能沒水分么!
CDS合約的本質跟保險是一樣的,而在場的都是保險公司的人,自然也都知道CDS是什么東西。
于是李衛東沒有解釋CDS,而是接著說道:“根據我所搜集到的數據,目前美國的CDS市場規模,已經達到了60萬億美金,如果有10的市場違約,就是6萬億美金!”
6萬億美金這個數字,的確讓在場眾人嚇了一跳。
有人忍不住驚呼道:“6萬億美金的損失,這也太夸張了吧!咱們國家去年的GDP是多少來著?好像是2.75萬億美金,6萬億美金相當于是2.2個中國的GDP了!這要是損失掉的話,真得爆發金融危機!”
“也未必!”有人開口說道,說話的正是葉教授。
眾人的目光立刻望向了葉教授,只聽他開口說道:“我這里有一個數據,是美聯儲公布的,全美國總資產在三億美金以上的銀行,有兩千多家,而他們的資產總和超過了19萬億美金。
這還只是有一定規模的銀行,再算上證券公司、保險公司、財務公司。投資公司等等,數量大的難以想象。
6萬億美金對于別的國家而言是天文數字,但是對于整個美國的金融體系而言,6萬億的CDS市場違約,雖然會令其大傷元氣,但也不是不能承受的。
依我看來,李董事長的思路很明確,分析也很到位,美國的次貸市場出問題是必然的事情,這一點我很認同李董事長。但是以此來斷定,會發生系統性的金融危機,還是為時過早的!”
“葉教授說的是。但說CDS市場的問題,就說有金融危機,的確是還不夠確切。”李衛東微微一笑,接著說道:“但要是加上CDO呢?更何況還是一大批評級過高的CDO!”
李衛東的話題回到了之前談到的CDO上。
此時,無論是葉教授,還是那位魏總監,都仿佛想到了些什么,同時眉頭一皺。
唯獨那個混血兒陳愛思,卻是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
這個華爾街黑武士,又在琢磨做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