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吃豆腐

　　黃河廠的銷售處長親自將王海濱送到門口，同時一臉笑容的說道：“王處長，慢走啊！”

　　王海濱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中卻是各種MMP。

　　這一次采購黃河JN162重卡的事情，又沒談下來。講明白就是給錢人家都不愿意把車賣給你。

　　以當時的中國而言，黃河JN162重卡的確是一款比較優秀的重型卡車，雖然比進口重卡是有一些差距，但不用花外匯啊！因此黃河JN162重卡一直處于供不應求的狀態。

　　想要現車，那是肯定沒有。

　　排隊等著，至于什么時候提車，也拿不準。

　　王海濱不是沒想過去送送禮，疏通一下關系，可你會送禮，其他人也會送禮，別人送的還不一定比你少。

　　更何況送禮也是一門技術活，你送了禮，人家黃河廠愿不愿意收，也還是個未知數。

　　要不然怎么說這王海濱業務能力一般呢，別人買東西是貨比三家，選擇最適合自己的，而這王海濱卻是給他錢都買不來東西。

　　王海濱走出了黃河廠的辦公大樓，卻看到那兩位貨運處的司機師傅，已經等候在門口。

　　“兩位師傅試完車了？這車怎么樣？”王海濱開口問道。

　　王海濱心中巴不得兩位師傅說車不好開，最好再挑出一些毛病來，這樣的話他就可以找到一個借口，為自己的無能打掩護，回去以后也好像公司領導交代。

　　因為車不好開，所以才沒買，這也算是個借口，總比自己沒能力買到車要好聽的多。

　　然而那司機師傅卻伸出了大拇指，開口說道：“這車真是好車啊，動力不錯，開著有勁，而且還有個助理方向盤，轉彎特別的省力，稍微用點力都能轉動方向盤！“

　　黃河JN162重卡是配備了液壓助力方向機的，而當時的國產車都沒有助力轉向，對于司機而言，這個助力轉向是最實用的配制，必須給個好評。

　　另一個司機師傅則開口說道：“這車的駕駛座椅也挺舒服，我一問才知道，人家用的不是彈簧減震，而是液壓減震，坐在上面就跟沙發似得，走孬路都不顛得慌。”

　　“還有啊，這車的剎車也很好，說是叫什么斷氣剎車…”

　　“這車座后面還有張臥鋪，以后停車等裝卸貨的時候，直接可以去后面的臥鋪里睡一覺…”

　　兩位司機師傅你一言我一語，總之就是在介紹黃河JN162重卡的各種優點。

　　王海濱的臉色卻越來越難堪，終于，他開口打斷了兩位司機師傅：“二位，那這車就沒有什么缺點么？”

　　司機師傅思考了片刻，開口說道：“要說缺點嘛，也有，就是比較耗油，我聽說這車百公里得燒26個油。”

　　“26個油？咱們公司的幺四零，百公里耗油才20個吧？石油是國家的重要資源，得拿來出口創匯，可不能浪費啊！”王海濱面露喜色，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不過這車載重十噸。”另一位師傅開口說道。

　　王海濱頓時泄了氣。

　　二汽的EQ140百公里油耗雖然是20升，但載重只有五噸，與之相比黃河JN162百公里只是多消耗了6升油，載重卻多了一倍，孰好孰壞一目了然。

　　一句“載重十噸”，讓王海濱知道，耗油多的借口完全站不住腳。

　　兩位司機師傅是貨運處的，貨運處的人可不會幫王海濱背書，兩位司機師傅回去一匯報，說這黃河重卡有多好，而王海濱卻一輛車都沒買回去，這黑鍋怕是要背定了。

　　“看來這車還是得買啊，實在不行的話，我得去省交通廳找找關系，讓交通廳批個計劃內的條子！”

　　王海濱打算先回招待所，而此時他才發現，李衛東不見了。

　　“二位師傅，你們見到李衛東了么？就是跟我們一起來的，汽修車間的那個小伙子。”王海濱開口問道。

　　兩位司機師傅同時搖了搖頭：“沒見，他應該還在黃河廠的返修車間吧。要不我去叫他回來。”

　　“不用管他，咱們先回招待所。”王海濱開口說道。

　　濟城是省會，省委各廳都的辦公地也都在濟城，所以當天下午，王海濱就去了省交通廳，希望拿到黃河JN162重卡計劃內的批條。

　　計劃內的物資，是由國家計劃委員會統一管理，他們會將各種物資的指標分配給其他的部委，其他部委再分配給廳級行政機構和部委直屬企業，廳級行政機構再將物資分配給地級行政機構和廳直屬企業，以此類推，直到最基層。

　　如今元旦才剛過，八五年的指標應該還沒有進行分配，省交通廳中，必然會握有黃河JN162重卡的指標。王海濱趁著這個機會去交通廳要指標，也正是時候。

　　然而對青河運輸公司來說，王海濱尋求計劃內的指標，雖然不是一步臭棋，但也決不是一步好棋。

　　八十年代的國營運輸行業，更喜歡自己花錢買車，而不是在計劃內買車，因為牽扯到一個利潤上繳國家的問題。

　　作為國企，每年都會收到國家所下達的任務。如果是生產類企業，所收到的就是生產任務。比如某某煉鋼廠，任務就是生產多少萬噸的鋼材；某某紡織廠，任務就是生產多少的棉布。

　　任務內生產的就是計劃內物資，要上繳國家，由國家統一管理和分配。超出任務額外生產的，就是計劃外的物資，不用上繳國家，企業可以拿出去售賣，為自己產生利潤。

　　但企業并不可能無限制的生產計劃外產品，因為生產資料也是由國家掌控的，給你多少生產資料，也是由國家說的算。

　　國家在分配生產資料的時候，是經過精確計算的，不可能給你多余的生產資料。

　　就比如某個鋼鐵廠，今年的任務指標是煉一百萬噸鋼材，那么國家給你的鐵礦和煤炭，正好夠生產一百萬噸鋼材的，多了沒有。

　　這時候鋼鐵廠想要生產更多的鋼鐵，就必須要從計劃外購買鐵礦和煤炭。

　　鋼鐵廠也很樂意從計劃外購買原料進行生產，因為計劃外所生產出來的鋼鐵，不用上繳國家，是企業自己的利潤。企業可以拿著這部分利潤去擴大生產，提高技術，也可以用于職工福利，建幾棟家屬樓。

　　運輸行業不生產物資，所以直接上繳利潤，簡單說就是賺了錢交給國家。

　　就比如青河運輸公司，今年國家下達500萬人民幣的任務，等到年底的時候給交通局上繳500萬，就算你完成國家賦予的任務，額外多賺到的，運輸公司可以自己支配。

　　車輛就是運輸行業的生產資料。對于國營運輸企業來說，如果是從計劃內采購車輛的話，那么國家在制定任務的時候，就會計算計劃內的車輛的運力，下達的任務指標也會更高。

　　說白了就是既然你要了國家給的車，你就要多上繳利潤。

　　而若是運輸企業自己花錢買車的話，那么這輛車的運力就不再計劃內，國家下達任務指標的時候也不會考慮這輛車，這輛車所賺到的錢，就屬于運輸企業自己的利潤。

　　基于要上繳利潤的原因，運輸企業當然是更愿意自己花錢買車。雖說國企賺到的錢也是國家的，不可能踹到自己的腰包里。但把錢花在自己的企業，總比上繳國家要好的多。提升一下職工福利，建上幾十棟家屬樓，或者給領導配一輛新車，能不香么！

　　也正因如此，王海濱才會去來跟黃河汽車廠談采購，試圖在計劃外買車，實在是買不到，才去找交通廳要計劃內的指標。

　　交通廳很痛快的給了王海濱10輛黃河重卡的指標。

　　王海濱心中很清楚，因為這10輛重卡，明年運輸公司需要上繳的利潤，又要增加了。

　　為了這10輛黃河重卡的指標，王海濱免不了要請交通廳的領導吃飯，一頓飯下來又花了不少錢，好在回去之后能報銷。

　　酒足飯飽后，王海濱醉醺醺的回到招待所門口，恰好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王海濱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李衛東。

　　借著燈光，王海濱發現，李衛東的臉上也是紅彤彤的，像是剛喝完酒。

　　“這小子還有錢喝酒！對了，他現在是以工代干，工資不比我少，肯定有錢喝酒。”王海濱心中暗道。

　　“哎呦，王處長，剛回來啊！”李衛東也看到了王海濱，于是走上前皮笑肉不笑的打招呼。

　　“是啊，剛回來，去交通廳談業務，晚上就在省委招待所，跟交通廳的領導吃了個便飯。”王海濱說著，故意打了個飽嗝，一臉炫耀的道：“這省委招待所的廚子，水平可真不賴，聽說還去學過孔府菜呢，那菜做的真是一個精致啊！”

　　“孔府菜可是名菜啊！聽說在宋朝的時候，就是御宴。對了，孔府菜中有一道一品豆腐，不知道王處長你品嘗到沒有？”李衛東笑著問。

　　“說來也可惜，這一品豆腐得是孔府菜的親傳子弟才能學到精髓，省委招待所的廚師就算是會做，也不正宗。不過我聽說，那廚師黃河廠招待所的主廚，就是孔府菜的親傳子弟。”

　　王海濱說著，挑釁般的看了看李衛東，陰陽怪氣的接著道：“以后有機會，我去黃河廠的招待所，嘗到那一品豆腐，一定告訴你是什么味道。”

　　“行啊，我就等你好消息。”李衛東說著詭異的笑了笑，從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火柴，賽到了王海濱的手上，接著說道；“王處長，剛才我去吃飯，拿了盒火柴，聽說你喜歡抽煙，這盒火柴就送你了。”

　　“我有打火機！用不著你的火柴。”王海濱說話間，要將火柴還給李衛東，

　　也是在這一瞬間，王海濱瞄到了火柴盒上印著的文字：黃河汽車制造廠招待所！

　　王海濱猛地一驚，立刻開口問道：“你是從哪里弄到這盒火柴的？”

　　“黃河廠的招待所啊！”李衛東指了指火柴盒上的字，接著說道：“順便去吃了個正宗的一品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