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接到顧彥的電話,顧嘉兒不情不愿地,起身往旁邊角落里接通。
桌上剛端來一盆毛血旺和一盆酸湯肥牛,用料扎實,倪曉雨掌著一勺子伸進去,居然不到底,被鋪滿的火腿片和鴨血撐起在上面。
顧嘉兒掛念著兩道大菜,還沒來得及嘗嘗呢。
又過了一會兒。
“哥哥,你也來下。”
“不去不去。”
“我爸爸看電視去了。”顧嘉兒笑嘻嘻的,指了指手機,“現在是在和媽媽通電話。”
他馬上起身,未來丈母娘的話還是要聽的。
路滿走到嘉兒所在的僻靜角落,電話里的聲音因為環境變得安靜,路滿站在旁邊也聽得到了聞藝諄諄交待的聲音。
“嘉兒你把電話給他。”電話那頭的聞藝說道,“路滿,我是嘉兒的媽媽。”
“聞阿姨,晚上好。”路滿乖乖答話。
“嘉兒這孩子冒冒失失的,昨晚才決定下來,今早就出門了,我讓她緩兩天再去,她當耳旁風不聽,給你添麻煩了。”
“聞阿姨,您哪里的話,白天有她和我一起參觀校園,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顧嘉兒白了他一眼,明明嫌棄了她一路,切,男人的心,表里不一。
“路滿,還要辛苦你送她去師大的家屬小區了,那邊的馮阿姨,已經等她挺久的了。”
這是在催顧嘉兒趕緊乳燕歸巢呢。
“聞阿姨放心,我們這兩天就在校園附近轉悠,一定保證嘉兒安安全全的,我也提醒她經常和您保持聯絡。”
電話那頭一陣哧哧拉拉的聲音,變成一個年輕溫潤的嗓音:“哥哥,嘉兒。”
“嘉兒,換你姐姐接過電話了,和你姐姐聊兩句…”
路滿往身后一看,顧嘉兒居然早已經丟下他和手機,自己跑回桌邊,興沖沖挖了勺酸湯肥牛澆在米飯上。
“嘉兒她去干飯了,我在飯店一個清靜角落里接的電話。”
“啊?”
顧苓依的聲音突然緊張了一下,然后就沒再說什么。
兩人也不說話,彼此聽得到對方的呼吸聲。
過了很長一會兒,路滿先開口:“長途加漫游呢,咱們就這樣什么也不說?”
“嗯…那個…”
“要不你先掛掉電話,我再回撥給你。萬一把你家座機的話費打停機了,你我就都慘了。”
嘟嘟嘟——
“…”顧苓依馬上扣死了電話。
“呃…”路滿后悔得真想扇自己嘴巴。
“唉,這妮子,臉皮好薄。”路滿嘆口氣。
他挺失落的,想和她說幾句話。
叮鈴鈴——
他口袋里的手機震動響鈴,路滿一愣,繼而喜悅,看到來電顯示,是顧苓依。
“喂,苓依?”
“嗯…”
兩個人仍然沒有言語。
路滿干脆倚靠在墻邊,不急也不催。
時間不重要,這一刻,時間經過了一秒鐘還是幾分鐘都沒有區別。
空間也不重要,旁邊傳菜的吆喝,就餐顧客的高聲交談,頭頂中央空調聒噪的送風聲,好像都漸漸離他遠去。而與她相隔幾百公里連線,她的氣息卻又仿佛近在咫尺。
知道她在電話那邊,和自己連著線,就已經足夠了。
顧苓依此刻貓在被窩里,手機擺在枕頭上。
如果是和別人這樣子沉默,顧苓依一定會感覺超級尷尬,超級難為情。
但是哥哥就不一樣了。
這種默契,讓她回憶起,小學時三人一起沒心沒肺的時光。
妹妹嘉兒小時候精力旺盛,撒丫子跑得可歡實了。
總是拉著路滿出去,捕蜻蜓捉螞蚱。一只發條青蛙玩具到手五分鐘,就拿螺絲刀拆掉研究了。
有時嘉兒還想推著路滿去小姐妹那邊跳皮筋跳方格,路滿死活不樂意,顧嘉兒就追著他軟磨硬泡,不了了之。
而顧苓依和他,則經常是一起在姥姥家,路滿說我來找你玩啦,然而一到姥姥家之后,兩個小家伙饞乎空調和冰鎮西瓜,關起門來就躺在涼席上背靠著背。
小路滿霸占顧苓依的紅白機打著游戲,小苓依就抱著一本小說靜靜看。
哪個女孩子會撒嬌請求母親,去香港時特意購回來一臺她自己從來不會玩的正版紅白機呢?
小路滿玩累了睡著后,小顧苓依會偷摸爬起來,男孩子睡相惡劣,臉上全是紅紅的涼席印子,小苓依便會戳戳揉揉他的臉,直到把他弄醒…
即使一下午不說話,也覺得這一天過得特別充實歡愉。
互相之間,更像是讓對方全身心放松的家人。
“哥哥,你可以隨時掛掉的。”貌似鼓足了勇氣,顧苓依輕輕開口。
路滿笑著說:“我不想掛掉,世界那么大我還沒看夠,還想再活七八十年呢。”
“我是說掛電話啦。”顧苓依的語氣帶上一絲嬌娜,“呸呸呸,不吉利的話不要說!”
她頓了兩秒,小心翼翼問道:“這樣會不會很無聊?”
“完全不會。”路滿果斷道。
珍貴的感情可以是默契的無話不談,也可以是默契的在不言中。
顧苓依語氣糯糯的:“哥哥,你…是不是還在吃晚飯。”
“還沒散場,不過我已經飽了。”
“那你快回去吧。”顧苓依弱弱催促道,“別讓朋友們等著急。”
“嗯,你早點休息,看小說不要看到太晚,對眼睛不好。”
“哦…”顧苓依心虛地回應,她床頭放著一部MP4播放器,確實想熬夜補完一本小說的。
回到飯局上,卻見顧嘉兒和眾人說著什么,臉上神色焦灼,像是在爭論。
臨近到顧嘉兒身邊,路滿這才聽清楚,他們爭論的是之前借趙紅兩百元錢的事情。
原來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李朝暉幾人為了暖場聊天,就順勢問到了路滿和顧嘉兒一路來時的經歷。
顧嘉兒也照常回答,從坐火車到進學校找到球隊,她認為其中值得一提的,自然就是路滿幫高中女生趙紅回家的事情。
天橋下路遇身無分文的沂城高中女生,好心帶她去吃飯,沒加鹽的掛面她吃起來很香,又問過她高中題目驗證學生身份,最后給了她兩百元幫她回家。
在顧嘉兒的視角中,路滿做得很圓滿,她為此高興。
卻不想,球隊中有幾個人絮絮叨叨議論起來了,有人說路滿已經很謹慎了,用高中題和沒加鹽的面,的確可以確認趙紅的身份和境況。
但也有人看法不同。
“一個肚子不餓的人,確實很難咽下那種寡水面條,但為了錢可就不一定了。”
“我覺得吧,有沒有這種可能,她身上還有點錢,反正不會來海曲了,在離開之前突然想順一筆財呢?”
“你們想想,即使她落魄困難是真的,但人回到沂城了,還錢與否,全指望她的良心和自覺。”
“現在已經是晚上了,海曲到沂城,一個小時出頭就到站。按理說,路學弟該收到那筆話費了。”
面對七嘴八舌,顧嘉兒都不知道先反駁哪個才好,在座位上悶悶的,撅撅嘴不說話。
“路滿,不好意思,這幾個毛頭小子不懂讀人情緒。”王學愛歉意地看著路滿和顧嘉兒,然后偏頭喝止幾個還在議論的隊員,“行了,這個話題略過,都別討論了!”
路滿坐回顧嘉兒身邊,動手拍拍她腿上的包包,安慰地說道:“沒事兒,得失不過兩張票子,你之前不還說過,能幫一個幫一個,總可以幫到需要的人嘛。”
顧嘉兒咬著嘴唇,依然沮喪的樣子。
“我出去一下。”她起身說道。